《硬汉》 | 一、家仇 2．刁宰匠，胡厨子（2）
水井巷是一条狭长幽深的小巷，因小巷里有一口水井而得名。小巷的尽头，几间青砖瓦房，门前栽着一棵柚子树，枝叶茂盛，柚子密密地悬挂着，清香四溢。
这里就是刁宰匠的家，刁宰匠沉默寡言，一生唯一的朋友就是胡厨子。胡厨子白白胖胖，笑容可掬，而且喜欢说话。和刁宰匠截然相反。也许正是性格互补的原因，两人才成为好朋友。当然，两人也有共同的爱好———喝酒。一个杀完牲口，一个从主家办完酒席，回到家，弄些小菜，倒些白酒，自得其乐。
今天王洛风来到刁宰匠家，胡厨子特意买了条大鲤鱼，一只鸡，还有刁宰匠昨天在袁掌柜家杀猪之后拿回的猪大肠。烧了三个大菜。菜上桌，刁宰匠已经倒好了酒。胡厨子笑嘻嘻地对王洛风说：“贤侄，牛肝马肺猪大肠，鸡吃叫鱼吃跳，你尝尝叔叔的手艺……”
王洛风：“色香味俱全，想必醉仙楼的大厨，也不及胡叔的手艺。”
胡厨子：“不是胡叔夸口，梁山县城，我若说第二，还没人敢称第一。宰匠，你说呢？”
刁宰匠：“好。”胡厨子得意洋洋：“那是。”
三人刚刚坐下，门外有人喊：“刁师傅，刁师傅在家吗？”
刁宰江皱了皱眉，胡厨子道：“是李老爷。”
王洛风：“哪一个李老爷？”
胡厨子：“四眼枪王李中阳，宰匠，你欠他家钱么？”
刁宰匠：“没有。”
胡厨子：“那他来你家做什么？”
刁宰匠：“不知。”
王洛风：“肯定是来请刁叔杀猪呀！ 听说，李老爷为人不错呀！ 这不，还亲自上门请。”
刁宰匠站了起来，拉开门。门外站着面容清瘦，精神矍铄，戴着眼镜，脸上挂着笑容的李中阳，身后是他大儿子李世英。
李中阳双手一抱拳，笑道：“刁师傅……好香呀！ 是不是正在吃饭？ 打扰刁师傅了么？”
刁宰匠：“没有。”
王洛风和胡厨子站在刁宰匠身边。李中阳看了胡厨子一眼，笑道：“胡师傅，久仰胡师傅九大碗的大名，特别是香辣鸡，鲤鱼跳，简直是人间美味。老汉吃过几次，至今美味犹在舌间……”
胡厨子脸上笑成了一朵花：“胡搞而已！ 李老爷过奖了。”
李中阳的目光落在王洛风身上，王洛风双手一抱拳，不卑不亢：“小子王洛风，见过李老爷。”
李中阳认真地打量了王洛风一阵：“气宇轩昂，果然是英雄出少年，他日必大有作为。”
王洛风哈哈一笑：“李老爷说笑了，小子一穷二白，又没有读过什么书，从没想过要做一番大事业，只想求个温饱足矣！”
李中阳正色道：“少年穷，不是穷，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人这一辈子，谁说得清楚呢？”
胡厨子竖起大拇指：“李老爷高见。”
刁宰匠：“正是。”
李中阳：“相请不如偶遇，我闻到鸡肉的香味，能不能进去叨扰几杯酒？”
刁宰匠：“请。”
胡厨子眉开眼笑：“快里面请，李掌柜是尊贵之人，难得在我们这些破地方出现，正是蓬荜生辉……”
县衙，刘县长和前师爷正在翻看一些公文，罗连长进来道：“刘县长，警察署长杨成虎来了。”刘县长淡淡地道：“他来得正好，正想找他呢！”
片刻，杨成虎匆匆忙忙地走了进来，腋下夹着一个小锦盒。杨成虎五十来岁，獐头鼠目，尖嘴猴腮，脸色苍白，眼神不定。他把锦盒小心翼翼地放在刘县长的办公桌上，嘴角泛起谄媚的笑容：“刘县长，一路辛苦了。”
刘县长微微一怔：“这是什么意思？”
杨成虎低声道：“这是下官的一点小小意思。”
刘县长微微皱了皱眉头，掀开锦盒，里面整整齐齐卧着五根金条。刘县长面无表情：“杨署长，你真用心。”
杨成虎点头哈腰：“应该的，这是应该的。”
刘县长猛地一拍桌子，喝道：“你用错了心，不思好好为梁山县百姓做点事情，一门心思搞这些歪门邪道，简直是辱没了你身上这身警服。”
杨成虎大吃一惊，张口结舌，不知道如何是好。
刘县长道：“姓杨的，我告诉你，别的县长上任，为的就是搜刮民财，我刘文远上任，为的是保护一方百姓的平安！ 你可以不信，可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杨成虎瞠目结舌，冷汗直冒：“为……什……么？”
刘县长字字如铁：“本人刘文远，是替我那贤侄，四川主席刘湘治理梁山县城，我若搜刮民财，对得起这个‘刘’姓吗？”
杨成虎恍然大悟：“啊！”
钱师爷悠悠地道：“官场腐败，乌烟瘴气，难得出一个清廉之人，此乃民之不幸，国之不祥也。”
杨成虎抹了一把冷汗，手脚无措。
刘县长叹息了一声：“官场如此，也不能完全怪你！ 以前的事情，我可以既往不咎，但从今天起，你给我记住了，绝对不许再搞贪污腐败之事。”
杨成虎一颗紧张的心终于松了下去，忙道：“是，县长大人。”
刘县长问：“警察署有多少警察？”
杨成虎道：“五十六人。”
刘县长道：“五十六个警察，还让土匪肆无忌惮地横行霸道？ 我看你不配叫杨成虎，应该叫杨成猫。”
杨成虎支支吾吾：“是土匪……太狡猾……太厉害……”
刘县长喝道：“是你们不够硬，师爷，你写一张榜，张贴在县衙门口，给我招一支够硬够血性的警察队伍。”
钱师爷：“是。”
杨成虎浑身筛糠一般，抖个不停。
刘县长道：“你先回去吧！”
杨成虎：“是。”战战兢兢往外走。
刘县长一声断喝：“等一下。”杨成虎浑身一哆嗦，差一点跌倒。
刘县长：“把你的金子拿走，别玷污了我的眼……”
县衙门口，摆放着一张条桌，旁边几个箱子，箱子里装着步枪，军装和银元。
两个士兵正在贴告示，钱师爷仰起头，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罗蛮子走过来，看了一眼，问道：“格老子的，师爷，你写的什么？”
钱师爷用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捻着山羊胡子，摇头晃脑地念道：“兹，梁山县境内，悍匪王剃头、一根毛横行。白日窜行乡镇，强取豪夺百姓之钱财、粮米，奸淫民女，烧毁民宅。甚至光天化日之下，拦截县长，欲行大恶。是可忍，孰不可忍……”
罗蛮子不耐烦地一挥手，一声大吼：“格老子的，拿笔来。”
钱师爷愕然，还没有反应过来，一个士兵把一支毛笔递给罗蛮子。罗蛮子手掌握笔，在告示中间歪歪斜斜地写了两个大字：招兵。回头把笔一扔，撇撇嘴，对钱师爷道：“格老子的，书读多的人，废话也多，啰里啰嗦，不知说的什么。”
钱师爷一张脸由白变红，拂袖而去：“简直是不可理喻，不可理喻！”
罗蛮子手里拿着一个喇叭，先对着喇叭清了清嗓子，吼了起来：“格老子的，各位街坊，都过来，瞧一瞧，看一看，县长招兵了。吃县长的粮，穿县长的衣，拿县长的饷。机会不多，过了这个村，就没有那个店……”
片刻，围了一大群人，议论纷纷。
“军爷，要招什么样的兵？”
罗蛮子：“一个字，硬。”
“啷个才算硬？”
罗蛮子：“格老子的，拳头硬，骨头硬，一个人能打三五个，不用说，老子就招你了。”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人上前。
罗蛮子用手一指箱子里的银元，吆喝道：“只要符合条件的，马上领第一个月的五块大洋。”
王洛风双手分开人群，闯了进来，后面跟着刁宰匠和胡厨子。罗蛮子一眼看到了王洛风，大叫：“王洛风，要不要当兵？ 有枪有钱，有吃有喝。这个社会，有枪就是王，没有枪，就是一条癞皮狗。”
王洛风笑嘻嘻地道：“我愿意当兵，谁来跟我打，我可以打五个。”
罗蛮子一拍大腿：“格老子的，你不用打了，老子见过你的身手，你够硬，你若不够硬，就没有人够硬了，去领钱，去拿枪。”
王洛风去领了五个银元，又拿起一支步枪，瞄了瞄。
刁宰匠说：“我行不？”
罗蛮子斜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格老子的，滚开，你长不像竹竿，短不像葫芦，人不人，鬼不鬼，你以为想当兵就能当兵么？ 你是个什么东西？”
刁宰匠：“我不是个东西。”罗蛮子：“你说你不是个东西，我看你也不是个东西。”
刁宰匠：“我是刁宰匠。”
罗蛮子：“刁宰匠有什么了不起的？”
刁宰匠：“我会杀猪。”
罗蛮子：“格老子的，杀猪有什么了不起的，老子也杀过，你会杀人么？”
刁宰匠：“你拉条猪来，我杀给你看。”
罗蛮子：“老子是问你会不会杀人，不是问你会不会杀猪。”
刁宰匠：“一样杀。”
罗蛮子破口大骂：“放屁。”
刁宰匠忽然抢上几步，在罗蛮子关节上踢了一脚，罗蛮子粗壮的身体顿时歪倒下去。刁宰匠的左手扣住罗蛮子的手腕，右手作刀状，在罗蛮子的脖子上一抹。
罗蛮子起初没有防备，很快就醒悟过来。想挣扎跳起来，才感觉到刁宰匠压着他，却仿佛一座小山一般，丝毫不能动弹。脖子之中还有一股冷气掠过，毛骨悚然。
刁宰匠目光如刀一般尖利：“我杀了你。”把他往上一提，罗蛮子站了起来。
罗蛮子啊了一声：“狗日的，老子真没看出来，你个瘦猴样，力气咋这么大？ 不说了，你也够硬，算你一个。”
王洛风这才回过头来，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罗连长，他是我表叔。”
罗蛮子：“格老子的，怎么不早说呢？”
王洛风：“不能说，要靠实力，不能徇私嘛！”
胡厨子走到罗蛮子身边，满脸笑容：“军爷，我也要当兵，吃县长的粮，穿县长的衣，拿县长的饷……”
罗蛮子刚才吃了亏，不敢大意，上上下下打量了胡厨子一番。胡厨子脑满肠肥，笑容可掬，腰上别着一把菜刀。这把菜刀比普通的菜刀大一倍，足足有两尺长，八寸宽。罗蛮子道：“你有什么本事？ 亮出来老子看看。”
胡厨子：“我没有什么本事，我就是一个厨子。”
罗蛮子：“看出来了，你就是一个厨子，吃得嘴角流油，肥肥胖胖，吃得四体不勤……”
胡厨子：“军爷好眼光。”
罗蛮子：“格老子的，你一个厨子，也想当兵？ 总要耍两招给老子看看吧？”
胡厨子认真地想了想，一本正经地道：“军爷，我会切肉，切细如丝，切薄如纸，还能把一头猪大卸八块。”一边说，一边从腰上拔出菜刀来，在罗蛮子眼前一晃，寒光闪闪，冷气嗖嗖。
罗蛮子咧开嘴巴就乐：“他娘的，有意思，算你一个。”
胡厨子把菜刀一收，就去领银元了。随后来应试的人多了起来。罗蛮子招了二十人，把人带进县衙，站成一排。
罗蛮子肩膀上扛着机枪，巡视了一番，吼道：“格老子的，你们听好了，你们吃的是县长的饭，拿的是县长的钱，就要听县长的话。谁他娘不听县长的话，老子这机枪就认不得他，明白么？”
大家嘻嘻哈哈，不以为然。
刘县长和钱师爷走了出来。刘县长一眼就看到了王洛风，连声道：“王洛风，你终于来了，我就知道你会来。”
王洛风笑道：“刘县长，我想过了，剃头一辈子也没有前途，跟着您才有前途。”
刘县长微微一笑：“聪明，人这一生，最重要的就是做出明智的选择，选择对了，才不会走错路。”
王洛风：“县长高见，小人五体投地。”
刘县长从腰上拔出一把驳壳枪，往王洛风皮带上一插，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以后，你们就是梁山好汉队，你就是梁山好汉队的队长。”
胡厨子在王洛风身边捅了他一下，羡慕地道：“县长给你升官了，还不快谢谢县长。”
王洛风双手一抱拳：“刘县长，我王洛风以后唯县长马首是瞻，上刀山，下油锅，绝不含糊。”
刘县长正色道：“你这句话就不对了，我为什么要成立一支梁山好汉队伍？ 为的是保护一方百姓平安，你们熟悉环境，熟悉梁山的百姓。你们不是为我这个县长效力，你们是为了梁山县的父老乡亲效力。”
王洛风拍手：“县长说得好，大家鼓掌。”大家热烈地拍手鼓掌。
刘县长继续道：“以后由罗连长训练你们枪法。”
罗蛮子把机关枪一举，道：“不是以后，是现在！ 这枪是个好玩意，不管他娘的身怀多少绝技，突突一梭子弹，全他娘的扫灭，你们明白吗？”
大家应道：“明白。”
罗蛮子：“格老子的，跟老子好好训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