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传统岁时节俗》 | 冬至阳生春又来(冬至、数九)(3)

3.饮食

庆贺冬至的食品与冬至服饰一样,也有着顺阳助长的象征意义。冬至节令食品最典型的是馄饨,俗有“冬至馄饨夏至面”的说法。现今四时皆吃的馄饨在过去是冬至的专门食品。宋代流行“冬(至)馄饨,年(节)馎饦(馎饦:古代的一种面食。)”的谚语,特别是“贵家求奇,一器凡十余色,谓之‘百味馄饨’”(南宋周密《武林旧事》)),可见馄饨品种的多样。冬至节吃馄饨在唐代已经流行,日本圆仁撰《入唐求法巡礼行记》卷三记载唐文宗时日本国僧人入唐,见到冬至日人们吃馄饨和果子。北魏贾思勰著《齐民要术》有“馄饨”的记载,北齐人颜之推说:“今之馄饨,形如偃月,天下通食也。”((唐)段公路:《北户录》卷二“浑沌饼”条崔龟图注引。)可知似是今之饺子。

明代仍有冬至吃馄饨的习俗。在北方,明嘉靖刊河南《尉氏县志》载:“十一月‘冬至’拜庆,近‘元旦’礼仪。吃馄饨,男女家追节如端午。”在北京,十一月吃用糟腌的猪蹄尾、鹅的脆掌,羊肉馅的扁食、馄饨((明)刘若愚:《酌中志》卷二○,北京古籍出版社,1994年版。)。馄饨和扁食(饺子)相对,说明这里的馄饨类似于今天的馄饨。清代冬至吃馄饨的习俗仍保留。清乾隆十六年刊浙江《萧山县志》记载:“十一月‘冬至’,用糯米粉、麦面裹肉馅相遗。”可知馄饨内包肉馅,其皮是糯米粉和麦面。清乾隆十二年刊河南《荥阳县志》“岁时民俗”条记:“十一月‘冬至’,祭始祖于家祠,荐馄饨,合族会食。”清富察敦崇撰《燕京岁时记·冬至》:“冬至郊天令节,百官呈递贺表。民间不为节,惟食馄饨而已。与夏至之食面同。故京师谚曰:‘冬至馄饨,夏至面。’”富察敦崇按语认为:“夫馄饨之形有如鸡卵,颇似天地混沌之象,故于冬至日食之。”即古人认为馄饨形如鸡卵,颇似阴阳未分时的一团混沌。在阳气始生的冬至日,人们食用馄饨,以模拟的巫术形式,破除阴阳包裹的混沌状态,资助阳气生长。冬至食馄饨是为了破阴释阳,夏至食粽是为了剥阳释阴。民间还因馄饨谐音混沌,意即糊涂不开窍,于是说吃掉馄饨,“可益聪明”。

在南方除浙江个别地方外,馄饨用于祭祀和饮食基本上是北方的习俗。民国二十三年刊河南省《淮阳乡村风土记》曰:“十一月:冬至节,家多煮食水饺,盖谓食此可保获(护)耳朵不致冻掉也。”可能以为饺子形似耳朵,此乃远古模拟巫术在民间信仰民俗中之遗留。在以米食为主的南方,饮食另有传统。南朝荆楚地区冬至吃赤豆粥,这是一种有特殊攘疫功用的节令食品。明代方志记载,江南地区冬至以“花糕”祀先,饮分冬酒。明嘉靖刊江苏《太仓州志》说,花糕在冬至前期由“糖粉”所制,“亲朋馈送”,分冬酒是“里巷相与会饮”。清代苏州地区有以“冬至团”祀先、馈遗习俗,其制法是:“比户磨粉为团,以糖、肉、菜、果、豇豆沙、芦菔丝等为馅。”((清)顾禄撰、王迈校点:《清嘉录》,江苏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以“糕”和“团”祀先和食用的习俗也流行于江浙一些地区。清道光二十三年刊江苏《武进、阳湖县合志》:“十一月‘长至’食面。谚云:‘夏至馄饨冬至面。’吴门最重。”

四川地区在冬至这天多杀猪、做腊肉和香肠。清光绪十二年刊《增修灌县志》讲冬至日“乡村于是日多宰割猪只和盐置诸瓮内,十余日取出熏干,谓之‘腊肉’,以为来年宴客、饷农之费。”这种肉历久不腐,民间又称之为“冬至肉”。清宣统三年傅崇矩编《成都通览·成都之民情风俗》云:“冬至日祭祖,杀猪腌过年肉,或装香肠。”民国十六年刊《简阳县志》说,此日还可将猪肉细切,和以椒盐、香料纳于小肠中,谓之“装酿肠”,熏干食之,味尤香美。1983年铅印本《武阳镇志·岁时民俗·十一月》:农历十一月某日为“冬至”。“冬至”前一天称为“小冬”,“冬至”这一天称为“大冬”。是日有句俗语:“冬至不割肉,枉在世上活。”故有钱人家都于此日腌腊肉、装香肠等准备过年。据说此日以后割的肉,不流油,不腐坏,故新中国成立后,“冬至”腌腊肉的习俗仍然沿袭下来。

近代以来四川人过冬至节盛行吃羊肉。民国十八年刊《合江县志》:“十一月‘冬至日’贺节,置酒迎长,食羊肉或杀年猪。”民国十三年刊《江津县志》:“十一月‘冬至’:‘至日’,邑俗多市牛羊肉煮而食之,谓可以壮体温。按,先王至日闭关。严寒之时,塞向墐户,无所事事,惟酒食是议;终岁劳动,借饮食宴乐以相慰。羔羊、醇酒之俗,其来盖古也。”《诗·豳风·七月》曰:“九月(九月:周历为十一月,夏历为十月。)肃霜,十月(十月:周历为十二月,夏历为十一月。)涤场。朋酒斯饗,曰杀羔羊,跻彼公堂,称彼兕觥,万寿无疆!”即是说,岁末杀羊祭祖是从上古沿袭下来的传统风俗。明代吕毖辑《明宫史》火集《饮食好尚》记明宫十一月:“此月糟醃猪蹄尾、鹅肫(zhūn)掌。喫炙羊肉、羊肉包、扁食馄飩,以为阳生之义。”所谓“阳生之义”,即冬至阳气生长之义。“羊”谐音“阳”,人们认为吃羊肉不仅可以暖和身体,而且还能够资助阳气生长。

冬至吃狗肉,也是传统的习俗。狗肉热性,滋补身体。成都旧时有“吃了狗肠,(热得)不穿衣裳;吃了狗肝,(热得)不穿衣衫”的俗语。

同是南方,广东冬至食俗又有奇特之处。广东民间过冬至节,多食鱼脍,又名鱼生,即生鱼片。粤谚云:“冬至鱼生,夏至狗肉。”清同治十年刊广东《番禺县志》:“十一月,‘冬至’曰‘亚岁’,食鲙为家宴‘团冬’。”清人屈大均《广东新语》卷十四《食语· 脍》称广东人喜食 脍:“粤西善为鱼(鱼zhǎ:经加工制作便于贮藏的鱼食品,如醃鱼、糟鱼之类。),粤东善为鱼脍。有宴会,必以切鱼生(鱼生:粤俗,以鱼之鲜活者,洗净薄切为片。浸于老醪,加以椒芷,或沃以姜醋等五味食之,谓之鱼生。)为敬。食必以天晓时空心为度。每飞霜锷,泡蜜醪,下姜蒌,无不人人色喜,且餐且笑。”冬至日食脍,别有意义。清光绪十六年刊广东《花县志》:“是日多食鱼脍,云可益人。”清光绪二十年刊广东《高明县志》说:“冬至食鱼脍,压阳气。”民国十四年刊广东《四会县志》称:冬至“食鱼生以助阴气”。或曰鱼脍(鱼生)性寒,冬至天暖才食鱼脍,如遇天寒,则“打边炉”。民国十六年刊广东《东莞县志》引《南海志》云:“冬至遇风寒,多具‘骨董羹’待客,谓之‘边炉’。其法,具暖炉以鱼、肉、蚬、菜杂煮,环坐而食。按,莞俗谓之‘打边炉’。”广东冬至食俗,除食脍而外,尚有“以粉团供馔,谓之‘团冬’”“用冬笋汤丸馈冬”“作冬糍祀祖”“裹米为丸(裹米为丸:即以冬叶包粽。),祭始祖贺冬”等名目繁多的冬至粉糍食品。清光绪九年增刊广东《饶平县志》说:“十一月‘冬至节’,亦谓之‘亚节’。俗粉糯米为丸汤荐祖先,长幼食,谓之‘添岁’。”

数九

从冬至日数起,所谓“连冬起九”,每九天为一九,至九九八十一天而寒尽,春回大地,天气变暖,这叫“数九”。这是中国老百姓计算寒暑变化的一种方法,表达盼望春天的心情。很早以来,各地民间都流传着许多因地制宜,反映本乡本土气象物候的《九九消寒歌》或曰《冬至九九歌》《数九歌》。各地的《九九歌》既是时令俗谚,也是反映劳动人民生活的歌谣。如:

成都《冬至九九歌》:“一九二九,怀中插手。三九四九,冻死猪狗。五九六九,沿河看柳。七九六十三,过路行人把衣担。九九八十一,庄稼老汉田中立。”

苏州《冬至九九歌》:“一九二九,相唤弗出手。三九廿七,篱头吹觱栗。四九三十六,夜眠如露宿。五九四十五,穷汉街头舞;不要舞,不要舞,还有春寒四十五。六九五十四,苍蝇垛屋栨。七九六十三,布衲两肩摊。八九七十二,猫狗躺渹地。九九八十一,穷汉受罪毕。刚要伸脚眠,蚊虫獦蚤出。”((清)顾禄:《清嘉录》卷十一,江苏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

北京《冬至九九歌》: “ 一九二九, 相逢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四十五,穷汉街前舞。七九六十三,路上行人着衣单。”((清)潘荣陛:《帝京岁时纪胜·十一月·消寒图》,北京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

“数九”风俗最早见于南朝梁宗懔《荆楚岁时记》一书,曰“俗用冬至日数及九九八十一日为寒尽”,说明至迟在南北朝时期已有“数九”风俗。

唐诗中不乏歌咏“数九”习俗风俗的诗句。如,薛能《汉庙祈雨回阳春亭有怀》诗云:“九九已从南至尽,芊芊初傍北篱新。”

宋代关于“数九歌”的诗文就更多了。苏辙《冬至日作》:“似闻钱重薪炭轻,今年九九不难数。”北宋韩琦《和崔谏议诗》:“五九寒须伴腊梅。”北宋吕原明《岁时杂记》:“鄙俗自冬至之次日数九,凡九九八十一日,里巷多作九九词。”又云:“九尽寒尽,伏尽热尽。”南宋陆泳《吴下田家志》:“冬至前后,泻水不走。一九二九,相唤不出手。三九二十七,篱头吹筚篥(bì lì)。四九三十六,夜眠如鹭宿(鹭宿:好像鹭鸟夜宿在沙州上一样。杜甫《漫成一首》:“江月去人只数尺,风灯照夜欲三更。沙头宿鹭联拳静,船尾跳鱼拨剌鸣。”其意境可联想。)。五九四十五,太阳开门户。六九五十四,贫儿争意气。七九六十三,布衲两头担。八九七十二,猫狗寻阴地。九九八十一,犂耙一齐出。”

元代出现“九九图”。元杨允孚《滦京杂咏》:“试数窗前九九图,余寒消尽煖回初。梅花点遍无余白,看到今朝是杏株。”自注:“冬至后,贴梅花一枝于窗间。佳人晓粧,日以胭脂涂一圈,八十一圈既足,变作杏花,则煖回矣。”杨允孚说“贴梅花一枝于窗间”,可能是真梅花,到了明代变成“画素梅一枝”。

明刘侗、于奕正著《帝京景物略》:“日冬至,画素梅一枝,为瓣八十有一,日染一瓣,瓣尽而九九出,则春深矣,曰‘九九消寒图’。有直作圈九丛,丛九圈者,刻而市之,附以九九之歌,述其寒燠之候。歌曰:‘一九二九,相唤不出手。三九二十七,篱头吹筚篥。四九三十六,夜眠如露宿。五九四十五,家家堆盐虎。六九五十四,口中呬暖气。七九六十三,行人把衣单。八九七十二,猫狗寻阴地。九九八十一,穷汉受罪毕。才要伸脚睡,蚊虫蚤出。’”

清潘荣陛《帝京岁时纪胜·十一月·消寒图》:“至日数九,画素梅一枝,为瓣八十有一,日染一瓣,瓣尽而九九毕,则春深矣,曰九九消寒之图。傍一联曰:‘试看图中梅黑黑,自然门外草青青。’谚云:‘一九二九,相逢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四十五,穷汉街前舞。七九六十三,路上行人着衣单。’都门天时极正:三伏暑热,三九严寒,冷暖之宜,毫发不爽。盖为帝京得天地之正气也。”清富察敦崇《燕京岁时记·十一月·九九消寒图》:“消寒图乃九格八十一圈。自冬至起,日涂一圈,上阴下晴,左风右雨,雪当中。”

由九九消寒图,发展演变出清代文人雅集的“九九消寒会”。清阙名《燕京杂记》:“冬月,士大夫约同人围炉饮酒,迭为宾主,谓之消寒社。好事者联以九人,定以九日,取九九消寒之义。余寓都冬月,亦结同志十余人,饮酒赋诗,继以射,继以书画。至十余人,事亦韵矣。主人备纸数十帧,预日约至某所,至期,各携笔砚,或山水,或花卉,或翎毛,或草虫,随意所适。其画即署主人欵,写毕,张于四壁,群饮以赏之。如腊月砚冻不能画,留春暖再举。时为东道者,多邀集陶然亭,游人环座观之,至有先藏纸以求者。”此风绵延至民国年间,尚有余响。民国十六年刊江苏《瓜洲续志》载:冬至节,“例作‘九九消寒图’,记阴晴雨雪。文人轮值作‘九九消寒会’,饮酒赋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