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火焰 黑火焰》| 下部 93

就这样，很久了，没人知道“竹篮子”是谁。

有一天，祝兰看到网上跟帖中有一句：“竹篮子”笔名取得好。竹篮打水一场空。空了好。万事成空，空成万事。尽管是盗用，知道用了，也是悟了。

好熟！

祝兰盯着这行字，反反复复地看。突然火星乍现。她有点不敢相信，但火星已燃烧起来，熊熊火光，瞬间成燎原之势。

祝兰呼吸急促，满脸通红，眼前闪过童年与程钢吵嘴的场景。

儿时程钢：“野丫头，你叫什么名字？”儿时祝兰：“祝兰。”“竹篮——子？”

“不是竹篮子，是祝——兰——”“不就是竹篮子吗？哈哈——”

“风雨半碗粥”店，与原渝钢职工会餐。程钢：“祝公搞技术行，取名没究。”“嗯？”“你一场辛苦付出，最终竹篮打水一场空。”“你——”“不过，空了好，空了好装别的。”

夏雨病房外。程钢：“你怎么成天空空洞洞杵那儿？”“呃——突然觉得很空，人生有什么意思呢？好的不好的都一场空——”“这恰是人生的意义，万事成空，空成万事。”

千般怨恨万般委屈呼啸而至，祝兰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她抬手愤怒敲打键盘：油嘴滑舌除了证明你有张嘴，还能证明什么？装神弄鬼有意思吗？谁跟你闹，边儿去！

“啪”地关了电脑，还不解恨，弯腰趴到桌子下，扯掉电源插头，猫腰起身，额头“嘭”地撞到桌子角上，痛得捧着头叫。被严重干扰了，三魂七魄，按住这个跑了那个。干脆换了跑鞋，小区跑步去。一圈接一圈在小区步道上，跑过千山万水跑过丛林沟壑跑过妖魔鬼怪，平复了心，大汗淋漓回去，冲完澡躺床上看书，却见一条来自国外的短信：为庆祝女性的伟大节日，3月8日共进晚餐。

不见不散！程钢磕磕绊绊走过近半个世纪，祝兰第一次接到程钢的邀约。她不回信，靠在床上，无声地流泪。

手机短信提示音再次响起：有些话等不及，不说怕又失掉机会，我们不能再错过！我在线等你，现在。程钢祝兰跳下床，直扑向电脑桌，开机，没反应，猛戳，坚决不反应。恐惧袭来，她慌成一团，心里疾呼：不能再错过，不能再错过。电脑却死了心要顽抗到底。她急得一巴掌击在前额上，痛得一跳，一摸，一个包，才想起电脑被拔了插头，兀自笑出声来。

程钢在评论里又留了一段：野丫头天生好运气，占尽天机。咱厂那点事儿，让你听让你看还让你瞎捣鼓，否则，再借你几支笔也写不出这部书来！祝兰回复：你说我靠的运气？

不，你的法宝是真诚。你的真诚为你赢得世界。

怎么认出我？

《百炼成钢》，除了你百念程钢谁还念？

哈，白痴！

不是白痴，是百痴。百死而痴心不改！

祝兰成了雕塑，失去了语言。别说别说，一说就错。

那边很快又打出一句：开玩笑！别生气啊！我认出你，是因为竹篮子这个笔名，我取的。我预备回来找你讨要版权。

祝兰一个字一个字打出：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

很久，那头死寂。祝兰焦灼不安，她听到天地间只有她的心跳声。

突然，屏幕上出现一张图片，网上订票的网页截图。拉大：程钢，北京抵渝航班，时间是3月8日下午2：30。

然后，又打过来四个字：近乡情怯

祝兰泪眼模糊，也回四个字：不见不散生命是一个炮仗，无论千层包万层裹，燃点到了就会爆炸，异彩大放。此后两天，祝兰处于极度亢奋中，废寝忘食地高兴，一刻不得安宁。人生愚痴，不悟不成佛，不疯不成魔啊。好在锵锵中学住校了，否则该怎么看此刻疯魔的母亲？

离3月8日还有三天时间——时间绝对不是恒定的，时间是相对的。有时三天是三个世纪的长度。祝兰注定今夜无法入眠，她早早地把自己放在床上，企图用三个夜晚的安眠，换回青春年华的容光焕发。结果，活生生把自己翻成了一张焦黄的烙饼，她望着窗外黑乎乎一片天，明明知道曙光在前，黑夜却没有尽头似的铺展……往事在夜幕上上演，她看了一遍又一遍，每一次都能看出无限的新意来，或无声地笑，或泪湿枕巾，而那道哲学题，她见面得好好问他，真会编啊，听她的话要听得多认真？才编得那么接近。

曾经有个人多么爱她，她却不知道那是爱，为何要历经沧海，才读懂最初的容颜？人生是多么经不起过，眨眼就从懵懂无知到了年届不惑。谁说人生若只如初见，初见时两颗不自知的心，转头就被岁月掩埋，需多么坚韧的缘分才能在世事里抽丝剥茧才能让两颗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心赤诚相见，这中间要经历多少的风险，殊不知，一步踩空，便是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