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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百年》 | 第二部 竹 第二十二章 心的守望

发布日期:2020-12-21 18:52

在那矮小的屋里,

灯火在闪着光,

年轻的纺织姑娘,

坐在窗口旁,

金黄色的辫子垂在肩上……

秀清组织团员唱苏联的《纺织姑娘》,心中充满工人阶级的国际情怀。随着那优美的旋律,秀清遐思轻飏,她也像那美丽的纺织姑娘,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秀清左手拖着小辉,右手握着笔,一横一竖一撇一捺地学着写字。又跟着老师啊、喔、鹅、衣、乌、迂地读拼音,念工人、农民、共产党、毛主席。

秀清是工人夜校里最优秀的学生。她带着娃,却比大家认的字更多、写得更好,还能举一反三地连词造句。

“同学们,美帝国主义发动了侵朝战争,企图以朝鲜为跳板侵略我中国。我们的人民志愿军,就要奔赴前线抗美援朝。”夜校老师激昂演讲。

“我们去给志愿军加油送行!”秀清第一个响应。

秀清把小辉放到托儿所,拖着一帮年轻女工,拿着鲜花就去慰问即将出发的部队。

“请工人姐妹们放心!不赶跑美国佬,我们不回来见你们!”罗排长英姿勃发,那黑亮的眼里,闪着战无不胜的自信,一张方方正正的国字脸上,透着英气与豪壮。

秀清望着他那魁梧挺拔的身姿,被他一身的英雄气所震撼,有这样英武的军人,我们的国家决不会再受列强的侵犯。秀清把鲜花献给了罗排长。

“邓秀清同志,你就等我们的胜利消息吧!”罗排长紧紧握住秀清的手。

部队开往前线那一天,秀清秀华一起去为英雄的部队送行。

“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

罗排长以挺拔的军姿站在队列之前:

“报告首长,准备就绪,请首长发令。”

“出发!”首长挥手。

罗排长昂首挺胸,领队前行。

“罗排长,再见!”秀清在送行的人群中呼喊。

“等我们凯旋!”罗排长微笑着,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那充满必胜信念的笑脸,永远印在了秀清心中。

秀清更加努力地学文化,把女工们拿着鲜花,打着胜利横幅的合影照片,装进她代表大家写下的慰问信里,一封封发向朝鲜战场。

这一天,秀清激动地打开了来自朝鲜前线的回信。

信中,一张黑白照片上,罗排长挂着军功章,和全排战士一起,背着枪站在战壕里。罗排长还是一脸的英气和必胜的信念,那牙齿在硝烟熏黑的脸上显得更加洁白,笑得更加阳光灿烂。

秀清拿着照片端详了好久好久,那种大气阳刚,逼人仰视,那种随时为国捐躯的豪壮,让她油然起敬!

秀清用尽刚学会的最美词句,赞美前线可敬的战士。赞美她心中的英雄——罗排长。还悄悄寄去了她自己最满意的一张合影照片。半年后,秀清又一次收到了罗排长的回信:

“照片中的秀清妹子,真是清清秀秀啊!每每想到为了青春年华的姐妹们永远和平幸福,我们就有一种不惜战死沙场的情怀!相信,中国人民志愿军,所向无敌!我们,战无不胜!让我们胜利凯旋再相会……罗成雄”

秀清流着泪,查着字典读通全信,她无数次地珍藏在内衣口袋,又无数次地打开品读,直到一字不漏地背诵。罗成雄三个字,永远印入她脑海,刻进她心底。在日复一日的回放中,罗排长那豪迈的英雄气概,竟牵出她千丝万缕的女儿情愫。

秀清提笔回信,写了无数遍,都无法表达复杂的心情,最后,只写下一行字:盼望,盼望,盼望胜利时再相会!

从那天起,秀清的心便飞到了朝鲜战场,她从没像这样急切不安地期盼着另一颗心的回应。

秀清一天天问邮递员,邮递员总是摇头。

秀清又一次次往邮局跑,仍然杳无音讯。

半年过去,她的信如石沉大海。

秀清每晚把小辉哄睡着后,就在灯下写信,一次又一次地寄往前线。

每一天每一夜,她脑海里都是罗成雄冲向敌阵的画面。

这一幕幕美好豪壮的想象,那一丝丝一缕缕的情思,成了她精神情感的全部寄托。

转眼到了一九五三年七月,美国宣告停战。中华大地上,志愿军凯旋的喜讯传遍城乡。

秀清的心又一次飞升,一刻也不能等待,她组织厂里工人去迎接那些最可爱的人。

秀清捧着鲜花,在回归的长龙里寻找那英武的身姿,那张阳刚的国字脸。可是,她再也没见到那灿烂的微笑,和那排饱满洁白的牙。

秀清又组织团员去慰问罗成雄原来的部队,可部队的战士全都成了陌生的面孔,问及原先的罗排长,首长告诉他部队已全部重新编制,不知原建制的战士们是牺牲在战场,或是编入了其他部队。

秀清天天翻报纸,看公布的那些英雄烈士的名单。名单里找不到“罗成雄”三个字,秀清就断不了心中那份念想,相信罗排长一定会胜利归来。

秀华的肚子好像生顺了,方清满一岁时,秀华又怀起了。

这一胎,秀华是更不在意了。怀方清那么苦那么累,她照样长得这么壮这么好。这一胎,秀华真就像平常人一样地劳作。

一次次技能大赛,秀华无一缺席,丈夫都是技能高手,自己怎么也不能落后。每一次比赛结果,秀华第一名的地位几乎不可撼动。

这种频繁的比赛,让肚子里的孩子都习惯了那种快节奏,秀华想,可能这孩子天生动作就灵便,胎中就没停歇过。天天听广播里的歌,还在娘胎里就学会了,这孩子恐怕生来就会唱歌。秀华在车间忙,那孩子安然无恙地在肚子里长。秀华习忠感叹,这孩子真懂事,在胎中就体谅父母的忙。

秀华真是英雄啊,她把四女儿生在了车间机器旁。那棉花粉尘落了婴儿一身,抱回去把她脸上身上洗得干干净净,脸上不能有灰尘,就给女儿取名“方洁”吧,要让女儿一辈子爱整洁。

方林四岁,方清两岁,方洁一出生,这家热闹了,秀华也忙得不可开交。但两口子却越忙越欢,其乐无穷。

两年后,秀华生下第五胎,终于为方家生了个儿子。

生老四时,秀华心中暗暗想儿,总要有一个娘家人喜欢的崽才好哇。遗憾四胎又是女儿,只是这四女儿在胎中就听话,生下后更是乖乖的,父母在外忙,她自个儿快快地长,还长得胖乎乎的。

这第五胎的儿子,秀华暗中骄傲,习忠虽不嫌女,但儿子才能为方家传宗接代呀!不为方家生儿,秀华觉得对不起丈夫,习忠觉得对不起早逝的爸和劳苦的妈!

这个儿可是方家的根种了,名字得按辈分取,忠字辈的老大,今后得成大器呀!

两口子想了几天,决定取个“方忠华”。一是想他永远忠于中华人民共和国;二也是爸妈姓名最后一字的组合。

秀华说:给他取个小名叫“五妹”,女人命贱好带。

听厂里的技术员说,有一个姓马的大学老师,不主张多生。他说生多了,会带来入学、就业、供给、资源等若干社会问题。解决不了这些问题,人类社会就会产生战争,发生瘟疫。

女工们听得这些传说,一是怀疑阶级敌人和毛主席唱反调,二是恐惧自己生的娃儿今后会死于战争或瘟病。

很快,组织再次宣布国家方针,继续号召大家争做英雄妈妈。

秀华对毛主席的话深信不疑,也想努力多生,做英雄妈妈。可这十多年来,她不间断地害娃儿、怀娃儿、生娃儿、奶娃儿、带娃儿,一口气生了五胎,觉得身子被慢慢掏空,精气在渐渐泄尽。她万万不是听信姓马的胡言乱语,她实在是生得太累太苦!她争不了英雄妈妈就不争了,好想好想让肚子歇歇气。

这一年,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三面红旗迎风飘扬。秀华厂里的生产指标一天比一天高,工人们上班的时间一天比一天长,因生育而虚弱的秀华作为生产能手依然没有误过一天工作,工厂一月月提高的指标,基本上是她创下的纪录,她成了工作质量的标杆。

接头、理纱、换管;永不停息地动作、小跑;

延长工时,舍去休假;永无止境地轮班加班;

小组比赛、车间比赛、全厂比赛、全市比赛、一场接一场无休无止的比赛;

旬进度、月目标、年度指标,永无尽头地加码递增。

极度繁重的工作,重叠在秀华八年间不歇气的生育节点上,身体原本就虚弱的秀华一次又一次晕倒在机旁、在车间、在赛场。

“两种生产”像经纬线一样,纵横交错在秀华的生命线上,把她缠得喘不过气来,但她不能因生育影响工作,这是国家主人的本分;也不能为工作不生育,那是女人的本分。她在两种生产中都想做得最好,结果只有透支自己的生命。为了国家,她愿意拼命,为了方家,她愿意舍命,可她只有一条小命,一条在饥饿中长大而虚弱的命!怎么咬牙扛也扛不过去呀!

秀华真是不想生了,但这夫妻情爱总会有结晶,那秀华的肚子真是一片沃土,习忠的精血总能在这片土地上蓬勃生长。秀华又怀上了。

没有则罢,怀上了,就是无产阶级革命事业接班人,万万不能扼杀于母腹的!

工厂纱锭生产指标,一个月一个月地成倍上窜。逼得唐秀华的脚步,一天比一天跑得快,快得像机器一样转得看不清路数了。

不争气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凸出,秀华的脚,一天比一天肿胀,沉重的肚子,硬把她那飞快的脚步绊住了。

她伸手想取下纱管接头,手快脚无力,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唐秀华眼前团团黑雾,只觉身子在雾里飘。

可是,她的潜意识告诫自己正在值机,机器在转,断头要接,她不能倒。纱锭生产指标在长,她不能停下来!

咬咬牙,她拼竭全力想站起来,可身子重得像灌了铅。

她呜呜地吼,赶过来的工友们摇醒了她。

她跌跌撞撞站起来,又习惯性地去取纱管。

“唐秀华,你不要命呐?快,把她送走。”车间主任立即叫人来代她值机。

“我……不……不走……”秀华硬扭过身子往机床靠。

我在大会上发了誓,一定要再创新指标,我不能让工友们笑话我,我唐秀华从来不说假话,说到的,定要做到……她拼命扭身,突然觉得一股热乎乎、潮湿湿的东西浸了出来。

“动红了!”车间主任一惊。

“赶快送医院!”

唐秀华睡在医院,心里七上八下,再回车间,医生说娃儿可能流产,不回车间,本月的生产指标完不成。

毛主席要我们鼓足干劲,力争上游,中国要超英赶美,我们工人得为毛主席争气,为新中国争光啊!我唐秀华是靠毛主席共产党才翻身做了主人,人要知恩图报啊……

唐秀华怎么都躺不下去了,背着医生溜出了医院。

这个月,唐秀华又创造了全厂第一。

就在她五连冠位列全厂光荣榜首那天,她在产床上撕心裂肺地叫。胎位不正,生不下来。

医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见产门露出了黑头。

拖出那红条,鲜血如决堤喷涌。

“快!止血!”医生护士忙开了锅。

鲜血染红了一床。唐秀华晕了过去。

方习忠闻讯赶来医院,已是第二天下午。

“秀华!秀华!”他望着秀华死人一样惨白的脸,拼命推摇。

护士把婴儿抱出来,瘦弱得像只小猫。

习忠瞥了一眼,继续推摇秀华。

秀华微睁双眼,嘴唇白得泛乌,裂口渗血。无力叫喊:“水……水……”

护士立即用棉签蘸水擦抹她干裂的嘴唇。

“你老婆真是不要命了!上个月就先兆流产,她非要去上班,好在娃儿七生八死,这七个月的早产儿可得用点心带。”

“秀华,秀华,又让你怀上娃儿,生几个娃我都不在,真是对不住你呀!”方习忠看着死里回生的秀华,万般内疚。

“你忙……都忙……”

三天后,那只“小猫”开始喵喵叫了。

秀华无力地坐起来,要给娃儿喂奶。

“你流了那么多血,奶可是血变的呀!我马上回家舂米浆,你得养养血。”习忠不让秀华喂奶。

“一条小命呐,生了不养,还是个妈么?”秀华坚持要喂。

那“小猫”没有吮吸的力气,秀华的奶也下不来,“小猫”甩开奶头又喵喵叫,声音就像幼猫一样细声细气。

习忠忙回家给秀华熬了鸡汤,让她补补虚弱的身子。

“现在是大跃进,给女儿取个方进算了。”

“取个尽也好,算是生到尽头了,再也不生了!”秀华以为“进”和“尽”是同一个字。

习忠去给女儿上户口,那户籍说,你家大女方清,二女方洁,都有三点水,我给你写个“净”算了,少一点水。

不等秀华缓过气来,习忠就被单位叫回去突击工程去了。秀华回家就昏睡,方林牵一串弟妹围着妈推摇不醒,方净奄奄一息躺在妈身边。两岁多的华儿拉着妈的衣角喊饿,四岁多的方洁拉着妈的手摇,六岁的方清急得团团转。

响婆婆看秀华脸苍白无色,忙叫方林:

“快,去喊你爸回来!”

方林哪找得到爸,脑子一转,直接去厂医院找医生。

医院来人把秀华又抬回了医院。

医生立即给秀华吊上了葡萄糖,东听听西摸摸,查血查尿忙乎一圈,没有发现她有什么病。

方林问医生是啥病。

“没病,过度疲劳!过度虚弱!”

葡萄糖输进大半瓶,秀华醒了过来,无神地望着哭成一团的儿女。

她挣扎着爬起来,拖起一串娃儿,偏偏倒倒地离开了医院。

唐秀华获得了英雄妈妈、劳动模范双重光荣称号。

当小女儿方净瘦得像只病猫,弱得奄奄一息的时候,秀华被推荐到北京,见到了伟大领袖毛主席!

秀华在劳模群英会上,见到了女拖拉机手,女飞行员,女教师,女厂长……

秀华惊叹,真是男人能办到的事,女人都能办到呀!她又想起自己两次被弃的童年,想到今天自己成为万千男人女人都尊敬的劳动模范,见到了为工人农民谋幸福的毛主席,止不住热泪横流…那一天,厂里放电影,把秀清藏在心底多年的那份念想搅得涟漪万重。她连续几个晚上跑电影院,一遍一遍看《上甘岭》,在上甘岭的战壕里苦苦寻觅罗排长,在“一条大河”的波浪里回放送别罗排长的场景,在“姑娘好像花一样,小伙心胸多宽广”的美妙旋律中,追忆罗排长和她的通信。她天天唱《我的祖国》,小辉也跟着她哼会了“一条大河”。

秀清持续几年在一条大河的波浪中寻找那张国字脸。在美好的回忆中,打发孤独的情感生活。

终于在《英雄儿女》的电影里,她看到了罗排长,那就是扛着炮筒冲向敌阵的王成,不就是罗成雄吗?他就是可以为祖国献出生命的人!罗排长牺牲了!他真的牺牲了!

风烟滚滚唱英雄,

四面青山侧耳听……

人民战士驱虎豹,

舍生忘死保和平……

秀清在《英雄赞歌》的旋律中泪流满面。

小辉七八岁了,秀清每年带儿子回家看婆婆,每月给妈和哥带点钱回家。却决不在家过夜,过夜也决不与丈夫同床。

邓大娘知秀清和自己的傻儿子,是万难成真正的夫妻了。看着依然傻蛮而不醒事的儿子,她实在也不好意思为难这精精灵灵漂漂亮亮的女儿了,只是担心儿的生计。忧心忡忡,病病拖拖三五年,这一次是病重了。

邓大娘拉着秀清的手哭:

“我晓得你不愿做我儿媳。夫妻也是捆绑不到一起的。你还是我的女儿。只求你把小辉抚养大,今后只有靠小辉给他爸养老了……”

“妈,我和哥不成夫妻也是兄妹。小辉是他的血脉,我会教育娃,一辈子孝敬他爸,你老人家莫发愁,好好养病。”

邓大娘哭得更伤心了:

“我也没白疼我女儿一场呀!”邓大娘若有所思,欲言又止。

一周过去,邓大娘不行了,叫了邻家妹子去叫秀清回家,说有事要交代。

秀清赶到妈床头,妈从怀里掏出一张发黄的纸条交给了秀清:

“这是附在你衣兜里,你妈留给你的。”

秀清大惊,二十多年来,妈从来都说她是路边捡回来的。

“妈!你见过她?”

“……”邓大娘摇头,流泪不语。

邓大娘把秀清带回了二十多年前的江川城——

林家的产业越做越大,林老板有钱有势,又一表人才。林家遭了天忌,必得损他一分。林老板年近半百,娶了两房都没给他生儿。

江川大学的女学生郝玲倾慕林老板的才华品貌,林老板又喜欢郝玲的清纯美丽。两人有了私情,被大老婆秦太太发现,想撵走郝玲,怕她分林家财产。不料郝玲已怀上了林家骨血。

林老板发达,也得力于秦太太娘家的支撑,是不敢轻易跟秦太太翻脸的。于是与秦太太达成协议:如生儿,就娶郝玲为三房,如生女儿,就一刀两断,让郝玲远走留学。

结果,郝玲依然不争气,生了个女儿。

大太太冷冷地说:

“你年轻轻一个女学生,带着娃儿也不便,我林家帮你养,我出钱让你出国留学,想去哪里都行,条件是永远不回江川。”

郝玲信了大太太的话,把五个月的女儿交给了秦太太,写下了女儿的出生年月、地点。

“就是你手上这张纸条。”邓大娘说。

“我妈就是郝玲?”秀清第一次听说了自己的身世,万般惊讶。

“是我妈把我送给你的?”

“你妈留学去了……大太太转手就把你抱了出来……为了不让你日后找回林家,大太太就把你抱到了乡下。先找了家姓屈的,屈家没后人,女人想接,但婆婆不准她要女儿。屈家才把你抱给了我。

“你哥的爸刚刚过世,屈家就让我收养你,作邓家的童养媳,一开始就是为了给你哥养个媳妇。”

秀清惊讶地望着妈,泪眼模糊中仿佛看见了郝玲。

“你从小很听话、很能干,比妈的儿还贴心。妈疼你,也就像疼自己的女儿一样……”邓大娘说着说着又大口喘气。

秀清拉着妈的手:

“妈,你永远都是我妈,没你收养我,我恐怕也活不到今天了。”

邓大娘提不起气了,张着嘴用力喘息。

“妈,上医院!”秀清扶妈起床。

“我……不去……医院……了。”邓大娘瞪着眼张大口出气:

“我儿……就托付……你……了!”邓大娘嘴一闭,眼睛定了。

“妈!妈——哥——快来,妈……”

傻哥扑过来,哭得像个娃儿。

秀清安葬了妈,揣着那张纸条,离开了这个家。

秀清一路哭回厂,拿出那张纸条,仅两行字,却写得那么俊秀,那么清朗,像刀刻的一般。

不知郝玲妈妈当时是怎样一种心情?

二十多年过去,郝玲妈妈身在何方,她还记得她那个还在襁褓里就被人抱走的女儿吗?

然而,她的女儿不能找她,也不能认她!秀清想,我已是共产党的干部,是贫下中农的女儿,是无产阶级的人,怎能有一个大资本家的爹、一个海外关系的妈呢?这两条都会葬送我的政治生命呀!

我是党培养的人,是共产党让我翻身做了国家主人,我终生感恩共产党,我一定要和资本家划清界限!

于是,秀清把那纸条压在了箱子底下,上面糊盖一层报纸,让生母的手迹不再见天日。连同她这段身世,也永远藏在了心灵最深处,像对那位英雄排长的思念一样,成为无人知晓的心底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