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百年》 | 第三部 槐 第四十九章 难知天命

方洁打开电视新闻节目，南洋与江东区签定了投资合同。她诧异：

“南洋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怎与江东区迅速牵手，一拍即合？”

方洁深为丢失这个项目纠结。

“我们不要，人家捡落地桃子了！”

“人家GDP 一冲上去，看方书记脸往哪儿搁？”

“哎，女人就是女人，头发长见识短！”

“我看是不懂市场坐失商机，缺乏智慧缺乏能力！”

嘉陵区干部的纷纷议论传入她耳朵。方洁不作任何辩解。她只有遗憾，没有后悔！

财政局长哭丧着脸找方书记：

“一大批公共设施工程上马；一大笔民生费用支付；又一批现代企业入驻的税收返还，区财政已力不可支了。负责项目的几位区领导都对我发脾气，我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呀！”

方洁请分管财政的副区长一起来研究。

“财政担保的中长期贷款已相当财政三年的收入，全区不吃不喝干三年都偿还不了这个债务。”局长说。

“我们的胆子可大一点，搞个十年期贷款。人家牛书记在江东区搞了二十年长期贷款，政府负债率已高达百分之四百。”分管区长说。

“怎么还？”

“后任去还。”

“……”方洁瞪大了眼，

“我们为官虽是一时，但所作所为要无愧一世！万不能亏欠一方百姓，也不能对后任不负责吧！”

“方书记，现在的干部三天两头就在换，谁都只管眼下事，你想对未来负责，谁对我们未来负责？”

方洁愣了片刻说：“我这人实在也跟不上潮流，只能凭良心干事。”

“那就只有提高地价。现在发展中的城市，几乎都是土地财政，靠企业赚钱有个过程，政府最大的权力就是征地，赚土地的钱。”

“可前五年土地已经圈完。”

“你动个大手术，把五年闲置的土地收回后重新挂牌拍卖，把死资产盘活。”

这句话点醒了方洁，她思索片刻，计上心来：

“能否组建一个国有开发集团，让他们以企业法人身份去回收经营闲置的土地。集团以土地资产作抵押，向银行申请中长期贷款，集团为承债主体，以摆脱财政贷款压力。同时，加快几家大公司上市步伐，向股市融资，来解决发展建设的资金瓶颈制约。”

方洁的点子得到班子的认同。

“我们这一届，不能把土地糟蹋了，寸土寸金要科学使用。我们这一届，也不能把后任的钱提前用光，地区经济要可持续发展。为官一方，要对老百姓负责；为政一届，也要对后任负责。我们要量力而行，调整规划实施进度，五年不行干十年。”方洁理解同事们的忧虑，但总想用她的认知统一班子的思想。

“十年！金都贴到别人脸上去了！”区长小声嘀咕。

自那一次遭遇牛年作践，钱中玲对之已极度反感，但是，钱中玲的发展离不开他。牛年无论在哪个区，在哪个岗位，他都清醒地站在土地支配的权力之巅，直接或间接地控制着土地处置权。没有他，钱中玲的工程休想到手。纺织厂那个五星级酒店，就是因为钱中玲拒绝与他鬼混，牛书记便把那个工程转给了一位年轻漂亮的女老板。

牛年有了成晶晶、漂亮女老板几个新宠，钱中玲身价自降一等。但牛年需要钱老板的钱，对钱中玲不离不弃。钱中玲还以为牛年良心发现改邪归正了呢。却发现牛年淫心消淡，贪意更浓，你不卖身，就得加倍出血。

钱中玲忍辱负债伺候着牛年，靠着牛年获取一块又一块土地，承接一个又一个大工程，房地产业逐渐扩展到了全市。

钱中玲每次到银行取款或转账，总带着刀疤，刀疤那双贼亮的眼睛总警惕地盯着钱总周边所有的人。他们这种人，对于自己的同类总有过人的洞察力。他形影不离钱总，让钱中玲好多次化险为夷。钱中玲也越发信任刀疤。

每次去拜望牛书记，钱中玲都让刀疤紧随左右，熟了，有时干脆让刀疤把钱直接放到牛年抽屉里。

牛年对钱中玲身边的人也十分警惕，不是随便跟刀疤搭腔的。

刀疤出手，两次遭拒，刀疤还以为牛书记是个正经人呢。

这一天，刀疤看钱总从牛书记办公室出来，气色不太对。

“要价也太黑了点！”钱总自言自语。

“走，到银行。”钱中玲捏紧了衣袋里的录音笔。

去了银行，钱中玲翻番加倍地转了账。牛年打过招呼，他不染手。钱中玲便直接给他办了国际账户。户头都按牛年叮嘱用了假名，办证用了假身份证。

“你去帮我复印一份。”钱中玲交给刀疤。自牛年骂她空口无凭诬陷他侄儿，钱中玲就长了心眼，每送一次钱给这个翻脸不认人的老狐狸，她都千方百计留下这老狐狸敲诈她的证据，以防他反咬一口把自己弄进牢房。

刀疤知道钱总又大出血了，暗自恨得牙痒痒。心想，我是拼血命才找点小钱，这些狗官动动嘴就换大钱呐！

钱中玲拿了国际银联卡对牛年说：

“国外保密很严，非本人笔迹取不出款。”

牛书记盯着钱中玲半天，看不出有圈套，又怕让别人代签真的取不出款。

钱中玲取到牛年有些变形的笔迹，立即让刀疤接办后续取证，刀疤干此类事是训练有素，得心应手。

牛年用了钱中玲的钱，又用了成晶晶的脸四处沟通，打点他的晋升之路。牛年深知，好处是不能自个儿占完的，尤其是能决定他政治命运的人物，他让成晶晶代他一一打点。晶晶那张纯美的脸，那一袭如丝的披肩长发，太让牛年着迷，他相信那些关键人物都扛不过这张脸和这一脸的纯真。

牛年从不让钱中玲与晶晶见面，钱中玲不知自己的钱拿去给了谁，成晶晶不知牛书记的钱是谁给的。牛年把两个女人的作用发挥得淋漓尽致。

钱中玲会算账，给牛年再多，也没有牛年给她的项目赚得多。

只是，觉得同样级别干部，这方洁是太可怜了，穷得让女儿在国外端盘子。

咖啡馆里，成晶晶对她的闺蜜，那个也靠脸蛋呼风唤雨的女老板感叹：

“武装脑子不如武装面子。中国的官场是男人的角斗场，女人要去跟男人拼才能，拼智力，那是鸡蛋碰石头！”

“晶姐，你这张清纯甜美的脸蛋，这一袭柔情似水的披肩发，这一双顾盼流连的眸子，和这一段曲线优美的身姿，肯定所向无敌。

让一个个台上正襟危坐的老男人完全失去抗拒之力，像狗一样向你摇尾巴！”

“那倒是，我完全不用费心费力地去干工作，就可以要钱有钱，要项目有项目，把工作搞得风生水起，把进步的台阶铺得牢牢实实。”

“原来还不知道女人的姿色这么值价，纺织厂那个五星级酒店就靠我的青春魅力挖了第一桶金。”

“那些老男人低估我们的智商了！”

“晶姐，你真的不是牛书记想象的那么简单，不是只有面子没有脑子的等闲之辈；更不是方洁以为的那么清纯，你真有非洲森林变色虫的本领，在不同场合，不同人物面前展示不同的色彩模样、气质风度……”

“别吹捧我了！我看你比我更行！”

成晶晶默默自语：的确，我去给你牛年打通官道的同时，也会运作自己的前路；给你方洁汇报成绩的同时，更要向市领导汇报政绩。亲爱的领导，想不到吧……

嘉陵区项目实施进度放慢的方案一传出去，钱中玲急着要找方洁。她在土地开发的行当走了十多年，太知个中奥妙。这方洁完全不谙世事，只凭她那些原则办，到时，她得吃大亏。她调整规划，对人民，对后任，对事业什么责都尽完了，唯独对自己不负责。钱中玲虽只字不敢向方洁透露她与牛年的交易，但她得提醒方洁顺应潮流，免吃大亏。

在中玲眼里，这个社会只有钱能开路。这方洁，的确不识潮流也不跟潮流，她两只眼睛只盯着她的事业，她的全部智商情商都用在了为一方百姓做事，只求自己的生命价值写在社会功业上，不知这变异的社会将让她难成功业。

钱中玲找到她单刀直入：

“你这一调整，可知道挡了好多人的财路？”

“哪些人的财路？”方洁知道钱中玲这十多年越做越大，定知暗中门道和潜规则。

“你自己慢慢看。”钱中玲不敢给她透风。

“先不说别人吧，你的政绩怕不好看啰！你以为你在对上对下对天对地负责，到时可能上上下下都对你不满意。你不引污染企业，但这些企业冲GDP；你要保农田，压五星，城市建设无气势；你要搞职教，三年五年看不出成效；你要为穷人盖房搞保险，穷人又不参与领导干部推荐……”

“还有完没完？你怎么变得这么势利？”方洁也直来直去，“我干事业是对老百姓负责，不是对哪一个领导负责；是看长远，不只看眼前；是看一个地区的持续发展，不是看个人政绩！”

“方洁呀方洁，你怎么还执迷不悟？你当年在边疆拼命，病了还有袁圆给你弄几包奶粉，你现在孑然一身，病了正好给别人腾位子。”

“算了，忙你的生意去吧。”方洁已累得精疲力竭。

为了百姓那口气、那口水，嘉陵区丢了大商家，项目拆迁早已由政府垫支进行，基本靠土地支撑的财政越来越难以为继。各路招商大军迟迟没有新的突破。

一直内疚的方洁又想到了卫林。上次开发纺织厂，让哥尴尬作难，觉得十分对不住哥。妈为哥的安危和纺织厂拆迁的矛盾而去世，这是方洁永难磨灭的痛。如今，中国开放的包容度已大大增强，追究家庭出身的极左情绪已难搅大局。加上她和妈死守那个谜，谁也没法肯定卫林是国民党特务的儿，只有邢书记知道那是她妈的养子，也同样不知卫林的真实身份。加上科技产业园项目，与纺织厂毫不搭界，也不会引发响家那帮人的无理纠缠。

犹豫再三，她还是与卫林联系，说了她当下招商的苦衷。

哥说：“四妹儿，不急，哥的资本不足，但哥一定想办法找人一起来投。”

卫林得知秀华妈妈为纺织厂改革担忧过世，十分难过自己未能报养育之恩。觉得唯一的报答就是建设好妈的家园。他以最快的速度来嘉陵区，通过高价夺标，承接了原定南洋公司的项目。

解了方洁的急，卫林公司连血本都押了进来。伯母是第二大股东，虽被卫林说服投了这个项目，但要求他务必在大陆再揽业务，确保低位中标，高额回报，以弥补此项目之亏，确保公司利益的平衡。

卫林被股东们逼得紧，派人四处寻找合作者。

牛年知了方洁的干哥又来投资，想挖其墙脚，找侄儿私访卫林。

卫林问了方洁：可否与江东区牛年合作？

“可以。”想到上次卫林被困，牛年还帮他们说了话，方洁一直心存感激。

卫林听了牛年侄儿的弦外之音，知了大陆办事，得遵循潜规则，便通过那侄儿带话见牛年。

牛年一见卫林，便不停夸奖方洁如何能干，自己如何在政治上帮方洁渡难关。卫林也想感激妹妹这个政坛朋友。

咬咬牙，三百万的支票给了牛年，条件是调整项目用地性质，免除一亿的税费，牛年这些年拿顺了手，胆子越来越大，收了支票，便拍着胸口保证作通市里工作。

上次方洁寄回了钱，卫林十分难过，很久以后得知，那停留了半天的钱，却为四妹儿惹了大祸，更觉得对不住这个从小就知他解他的四妹儿。这次方洁做了嘉陵区的书记，他一定要倾力帮助四妹把两位母亲的家园建设好。

公司资金不足，卫林便不断串联澳门和世界各地的朋友来嘉陵园区投资，想倾自己所能建好家乡，报答生他养他的两位母亲。

方洁知道哥为帮她与伯母闹得不快，这个项目让哥亏损，心里十分内疚：

“哥，我代妈谢谢你了！她和梅姨在这里苦了一辈子，我一定要让她们看到，她们的儿女会把家乡建得像花园一样！”

卫林投资联盟在嘉陵区江东区的两个项目几乎同时开工。但卫林心中清楚的是，资金必须全力保方洁的工程，江东区那边得悠着点，看调规免税费的进展。

牛年催卫林资金赶快到位，卫林催牛年尽快拿到调规批文。开工一段便僵持下来。

牛年这个项目，也事关他这届的政绩，五星级宾馆必须立起来，这是市里领导再三交代的重点工程。

“卫老板，做人要讲个诚意，你前次遭纺织厂围攻，我帮你解脱，为你妹子保了官，这次你得支撑我，算是还我个人情！”

“牛书记，我们谈好土地必须调规，作政府设施建设，这是你承诺的，你做官也得讲个诚信呀！”

两人都说得不欢而散。

“方洁，有件事我不太明白，你怎让卫老板来抢我的生意？”钱中玲也不相信方洁会这样为人处事。

“抢什么生意？”

“江东区那块地呀！”

“怎么抢？”

“牛年说你打招呼把那地块低价转让给卫老板，还悄悄给我透露他是你干哥。”

“我从没给牛书记打过什么招呼，我更不清楚卫林投资的项目与你有什么关系！”

“……”钱中玲对方洁的友情从未怀疑过。

“这牛书记怎么这样说呢？”方洁也从没怀疑过牛书记对她的友好。

可钱中玲对牛年太了解，她知道其中必有奥妙。

钱中玲找到卫林，两人将若干细节一对照，才知牛年在地块问题上诈了钱中玲又诈卫林，还想嫁祸于方洁。

钱中玲早已对牛年不满，没想到这老贼欲壑难填，胆子越做越大，整人下手也越来越狠了。

“卫老板，他不满足你条件，你可告他呀！”

“钱总，我局外人，不知大陆规矩，我只是和他做生意。”

牛年因发展实绩突出，深得有关领导赏识，社会纷纷传说他要调市级综合经济部门作主要负责人。

卫林担忧他一走，承诺如何兑现？特邀请牛书记吃饭，侧面问及如高升了，调规一事怎么办？

牛年早已飘飘然，断定自己即将高就，酒喝得二麻麻地说：

“卫老板呐，你知道大陆的规矩，不在其位，不谋其职，你那项目只有去找以后的区长书记了。”

卫林气愤这滑头，人还没走就打翻天印不认账了！他那辛劳挣来的一大笔钱，就这样打水漂了么？

卫林忧心忡忡，去找钱总了解姓牛的德性。

“你现在才知道这老狐狸的秉性？他吃了你的钱，还想让方洁为他垫背，你我帮他爬上去了，他却把方洁踩到了脚下……”

卫林实在气不过，恐失了钱财，成全了恶人，还会害了妹子。

“怎么办？”

“直接告到中纪委，你亲自去，写信是传不上去的。”

牛年毕竟将把持重要经济部门，项目运转还要求他。而且，告不成功反会让自己一生的血汗钱付诸东流！卫林犹豫再三，不敢轻易动作，也不敢给方洁透底。

两年以后，嘉陵区国际工业园招商异常火爆，这个当初对农村农民让利的决断，却站在了环境资源保护的高地，把这个工业园建成了一个天地人自然和谐的园林园。那片果林，那座林荫小道缠绕的山丘，那片四季鲜花盛开的花圃，那花开粉红的荷塘，是那样别具一格，那样吸引具有先进理念的科技企业。

三年以后，职业学校的学生一批批毕业，成了区内外一些大企业抢手的优质劳动力资源。

四年以后，居民的养老保险、医疗保险、失业保险机制建成，成了被市里认同的成功试点。

五年以后，城市的棚户区一片一片拆除，居民的住房条件大大改观。

届满考核。嘉陵区各项指标均衡发展，尤其民生保障、环境资源指标位列前茅。

方洁还来不及高兴，便看到了自己的差距——

牛年书记的江东区GDP 位居全市第一。因为关老板的投资，和那家被方洁拒绝的日本化工企业的入驻，把江东区的GDP 一下撑了上去。

江东区的城市建设成为全市样板，几乎可与发达城市媲美。高楼林立江边，星级宾馆恢弘，大气磅礴，十分现代。

江东区的党建、群团等软性建设工作，皆获优胜。

方洁真是太佩服牛书记的大手笔了！男领导真是不一样啊！

在这个GDP 崇拜的时期，数字论英雄，一高遮百丑。江东区的光环在网络的传播中辉煌耀眼。牛年的名字在市级领导层面慢慢叫响。

数字出官，官出数字的魔法，牛年早已精通。养“官”千日，用“官”一时的道理，牛年无师自通。几个事关牛年升迁环节的人物，早已在多年得到的好处中认同了牛年的仗义，现在，牛年要请他们出面说话了，牛年知道他们不好推辞。当然，相应的费用，牛年自有办法筹措。

换届推荐，牛年和方洁皆列入市级后备干部名单。方洁是区县干部推荐高票；牛年是领导机关和市级干部推荐的高票。

五十一岁的方洁作为优秀后备干部，由中央抽调大型工程挂职一年。

牛年坚决不去挂职，踩热的地皮不能冷却。他出任了市级大部委的一把手。

方洁没想到，业绩、才能平平的成晶晶，也提任了市级部门的一把手！

一年后，方洁作为优秀挂职干部代表，在中组部座谈会上发言得到同仁高度认同。参与一个伟大工程的建设，一种宏伟浩荡之气熏陶了她的气度；一种立于世界制造科技前沿的创新思维拓展了她的视野；一种工程实施的精密严谨优化了她的思维；还有建设者们无私奉献的牺牲精神陶冶了她的情操，方洁带着从未消减的事业激情，和更加厚重的智慧才情，回到了自己的城市。

当她打开尘封一年的办公室，开始谋划新一年工作时，代理书记告诉她：嘉陵区的工作已明确由他全权负责。

尴尬的方洁去找组织，组织让她先休息。

方洁万万没想到，她进入了漫长的待业期。

市里换了主要领导，便组织了新一轮后备干部推荐。

第一轮推荐意向集中后，市委拿出了第二轮推荐名单，牛年进入候选，成晶晶作为唯一的女干部进入其中。

据小道消息，牛年这一年没去挂职，利用新任大部委的资金项目资源，在全市各区县做了雄厚的铺垫。他大部分时间用在了跑区县，和区县及市级大部门主要领导喝酒，直喝得胃出血。各方都赞扬他体恤民情，关心基层，感谢他给了项目资金的大力支持，感动他为工作牺牲了健康。加之牛年直接间接的拜托，原认同方洁的区县书记把票投向了牛年，牛年在区县和市级领导两个层面都得到了高票。

成晶晶得票到底多少，人们猜不出来，只知她资历浅，才绩平平。公开的理由是，班子结构中要有一名女干部，又要一名年轻干部，她占了双重优势而成了候选人。

方洁作为优秀后备干部和优秀挂职干部，回来不但逐出了后备库，连工作都没了。方洁百思不得其解，社会众说纷纭：一说结构需要，班子里必须配备女干部，被解读为只能有一个女干部，多了结构不合理。二说方洁潜心挂职，不常回家看看，人走茶就凉，大家忘了推荐她，得票不高。三说后任不认前任人，新领导不了解的人怎敢放心使用。

有女干部不服成晶晶，为方洁不平：

“我看才华实绩拼不过年轻漂亮！”

“方洁能干能说能写，招嫉！”

“其实，方洁很低调，只是怀才就像怀孕，再掩盖也会挺出来惹人眼，遭人忌。”

“脑子胜不过面子，这人类世界怎回到了原始状态？”

“返祖，可悲呀！”

“有才无色不行，有色不交换也不行！”

一些同级干部前来安慰方洁：

“每一个台阶前，都倒下英雄好汉无数，看开吧！”

其实，谁该上不该上，都是民间传说，或者某种民意倾向，方洁也知备而不用者多。但是，中国的人才是以职位高低作判断的。

在中国要想取得事业成就，也是以职位高低为平台的。不给你大舞台，你是天才也自生自灭，给了你高平台，是庸才也叫功成名就。

没有大舞台，嘉陵区的舞台也能干事业。只憾这个舞台也换了人间！

刺激方洁的是，历来以德才、实绩、口碑用人，如今这几条好像最多作一个参考。显规则和实际通行的潜规则大相径庭！方洁隐隐感到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可以左右组织，左右选票，左右评价。方洁感到自己越来越不了解这个社会，不适应这个社会了。

没有领导找方洁谈话，上不上是组织的选择，谁也没给你承诺过让你上。你只能自我调节平衡心态。

难耐的待业三个月后，组织找她谈话：鉴于你在全市妇女干部中的影响和你的阅历，适合作妇联主席。

一干部调侃：

“党的干部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搬到阳台莫骄傲，搬到厕所莫悲观！”

“问题在于，她的变动不是因为需要，而是因为不需要！”

方洁面对劝说、安慰，报以苦笑。

事业上已历练得炉火纯青的方洁，回到了女人世界。

牛年作了副市长，分管公安。

方洁去给牛年汇报打击拐卖妇女儿童的事，牛年站起来，又是亲切握手，又是拿好茶招待。

“牛市长，你太客气了！”

“说吧，你的事，我尽全力！”

“谢谢你，一直都在帮我！”

牛年一脸慈祥的笑，那热情的笑意凝成一团冷气，在心底结成硬硬的冰块——

怎么样？你逞强，哪强得过男人？女人只有征服男人，哪斗得过男人呢？你看人家晶晶，在男人面前软水柔柳，处处示弱，处处得宠！

“哦，对了，你先去找公安局的牛副局长，他在分管。你认识他的。”

方洁的心，仿佛被重重地撞击，那个吃拿卡要的侄儿，怎一下成副局了！她素来尊敬的牛书记，怎会……

成晶晶靠征服男人爬到了众多男人头上。

由于个人能力、威望难以服众，被交流到了外地。

晶晶真的是很讨人喜欢，走时特来与方洁告别：

“方书记，我很为你打抱不平，本应是你，我各方面都不及你。”

“晶晶，别这么说，只要好好学习，有了大舞台就能干大事业。”方洁依然看不出晶晶言不由衷。心想，难怪领导们，特别是男领导们这么喜欢她。

牛年上任伊始，第一把火就是打黑。

牛年虽已登台，但知道基石是钱中玲的钱。若这钱一动根基，他这个位也是不牢靠的。这个婆娘不是省油的灯，她今后还会找我的麻烦，我不能被她牵着鼻子走。尤其是当初钱打往国外账户时，钱中玲让他在卡上签了个假名，输了个密码，留下了手迹。方洁没提拔，肯定心有不满，万一两人联手，肯定危及他的政治安全。

牛年一直对钱中玲身边的那个刀疤有警惕，对钱中玲下手，得先从她身边人突破。

他找了公安耳目，追查了刀疤的来龙去脉，知刀疤是吃过血饭的人，刀疤原所在公司老板就是黑社会组织头目。

于是，牛年以钱中玲雇用黑社会成员，儿子吸毒与贩毒团伙有染为由，指使手下从钱中玲身上开刀打黑。

钱中玲打拼了二十多年，帮过她的，她报恩心诚。赚了钱，有功者共享。对农民工，从不欠薪，福利皆保。上下左右口碑皆好，政界商界都不乏人脉与耳目。牛年想动钱中玲的风很快透给了钱中玲。

“看来，我不动手他先下手了！”钱中玲早就讨厌这个既贪色又贪钱的家伙，他用我的钱登上了台，有模有样地作廉政报告。方洁这些真正两袖清风的人不被重用，反而打入冷宫，这世道实在是人妖颠倒！

钱中玲早就想告发他，但一怕她与牛的关系暴露，会丢了自己作为女人的尊严；二怕告不倒他，自己会遭害，几十年的心血打拼可能付诸东流。不料，我担心，他不怕，想先下手整老娘了！

钱中玲豁出去了，成败在此一举。她一直用心保存着牛年敲诈她钱财的证据，以保护自己不被反咬。

钱中玲亲自跑到了中纪委，出示了这些年牛年一次次敲诈她的录音，和从她那里取走钱物的证据。

牛年万万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对钱中玲动手，自己便被双规了，成了江川政坛上的爆炸性新闻。

人们也没想到，这个威风多年的牛年，一进去就软了，坦白拿了钱中玲多少，澳门卫老板多少，新加坡关老板多少，关老板为数额之最。还一一交代有多少情妇，连同不惜献身于他，又为他的提拔作出重要贡献、也是他最上心的成晶晶，也被他抛了出来。

成晶晶迅速被免去职务。当成晶晶得知是牛年揭发自己勾引他时，气得捶胸顿足，进而得知他情妇成行，呛得差点喷血。跑到纪委，一口气揭发了牛年走上层路线的相关人员，上上下下牵了一串出来，像一场政治地震惊了众人。

牛年和成晶晶落马揭出的问题，让方洁惊叹，牛年那么高调说廉政，背后却那么贪婪；表面待她那么友好，背地里却那么阴险地整人！成晶晶看上去那么单纯，灵魂却如此肮脏；气质那么高贵，人格却如此低贱！她不明白他们的表象与灵魂怎分离得这么远？时代给他们那么广阔高端的人生舞台，他们却用来表演这么一场低劣丑恶的闹剧！

方洁拨通了大洋彼岸的电话，对袁圆感叹：

“人性真有善恶之分呐！待他再善，也改不了他的恶！”

“严重的问题是，你的善眼看不到人性的阴暗面！”

“真应了那句俗话：人格降一等，能量大十分！”

“也印证了一位哲学家的实验：头十年，卑鄙者跑得快，因他不守章法和人格底线；第二个十年，崇德者与之并行，因崇德者开始发力，卑鄙者底蕴不足行速减缓；第三个十年，则是崇德者厚积薄发，遥遥领先。”袁圆仿佛见惯不惊。

“还是崇德守拙好哇，老实人吃小亏但不会吃大亏，吃眼前亏，但最终不吃亏。聪明人占了大便宜，却最终要吃大亏！”

“他们只是精灵人，反应快，变换快，跑得快。我可算个聪明人，耳聪目明学得多，有知识涵养。但你是智慧人，能把所学所养化作一种综合能量干大事。”

“我也干不了大事，能干点为他人、为社会有益的实事即足矣。

李白曾感叹：‘屈平词赋悬日月，楚王台榭空山丘。’为官仅热闹一时，为文则传承万世。立德在个人，立功在当下，立言在久远，你能写千古文章，才真算干大事啊！”

“我看古今中外朝代更替，都循着兴旺、腐败、衰落、治理、再兴的定律。你不幸正处于腐败高发期，屈你一时，就误你一生！但你坚信，共产党有清醒的人，定会下狠手治的！”

这场政治地震让方洁震惊。综观全国打出的贪官，几乎都有情妇在其中推波助澜。这些女人，为什么没有廉耻？方洁顿悟，严重的问题是教育妇女！

她找到钱中玲：

“你经商也得走正路啊！为什么拿钱去害这些干部？”

“不是我拿钱害他们，是他们向我要钱。不是我不走正路，是正路走不通了！”

“没有这么阴暗吧？”

“你在明处走，只看到光明。我在暗处看，看的是阴影。你在台上看的是正面，我在台下，看的是背面！你不是喜欢那首诗吗：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方洁愕然无语。

（作者：杨恩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