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梅车间有个搬纱工叫响富贵。据说爹是个到处流浪又不时生事的流氓无产者。喝了酒,强奸了一个过路的半大女子,女家爹气不过,约人打死了那小流氓。没想到,这女子却怀上了,十个月后生了个儿,女子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骨肉哭着找奶吃,忍不下心,捡起了这个私生子。跟了女家叫了个响富贵,响女子盼望这个低贱流氓的儿子,有一天能富贵起来。
这响富贵亦正亦邪,一半朝妈的善良老实,一半像二流子爹的游手好闲,也像他那爹,半截子大就想女人。对秀梅是三天两头都在打主意,厚着脸皮没话找话地缠秀梅。这方人对垂涎女人的男子叫口水娃,于是,人们叫他响水娃儿。
解放后,像响富贵这样正宗的穷人孩子,当然也是当家做主的工人阶级。他响富贵抬起了头,流氓无产者也是无产者,他再也不为自己私生子的身份而低人一头。
于是,他更加大胆地追求李秀梅。而秀梅一心爱的是小和尚,对响水娃儿的纠缠更烦。
秀华知道秀梅的心思,便帮着秀梅阻拦响水娃的纠缠。
那一天,秀梅刚出车间,响水娃口水滴答地迎上来:
“秀梅,我给你拿了两个大馒头。”
“谢谢你,我自己去打。”秀梅说罢,扭头就走。
响水娃见四周无人,竟一把拉住了秀梅的胳膊。
脸一下绯红的秀梅甩开他,大喊“秀华”。
唐秀华应声赶到,见响水娃抓住了秀梅的大辫子。
秀华是过来人了,年龄虽比秀梅小,但对付男人的勇气却比秀梅足:
“响富贵,人家秀梅心中有人,你不要缠她。”
“关你屁事呀?”说罢又去抓秀梅的胳膊。
“响富贵,你不放手,我向厂里告。”
响水娃吓了一跳,唐秀华真要向厂长揭发他耍流氓,他工作就除脱了。
放开了秀梅的辫子,对秀华的怨恨却扎进了心里。
响水娃心不甘,暗地追踪李秀梅,看她到底喜欢上了哪个男人。
当他两次跟踪到圣泉寺,看见秀梅与小和尚眉来眼去时,心中的不甘是翻江倒海。我一个堂堂国家工人,哪里比不过一个小和尚?
“李秀梅,想不到你还那么犯贱,去追一个和尚,我响富贵哪里比不上那和尚,头发都比他长两寸吧!”
秀梅心惊胆战,与和尚的关系是万万见不得人的,偏偏又被这二流子撞见来要挟她。
秀梅去找秀华,秀华为秀梅姐可两肋插刀。她立马找到响水娃:
“响富贵,你看见啥了?人家秀梅去为父母烧香,小和尚是他东北老乡,多说了两句话,你就乱说。”
“我说唐秀华,我喜欢李秀梅,你吃醋呀?你守到个男人还盯到我干啥?”
“响富贵,你侮辱人!”秀华气涌脑门。
“秀梅是我姐,她的事我就要管。你敢出去乱说,我就告你对秀梅耍流氓!”
这响富贵想想也是,庙里烧香见了同乡和尚说两句话,也不能说明她与和尚有啥关系,倒是自己抓了秀梅的辫子被唐秀华撞见,说出去还真是个问题。加上自己的老汉就是强奸了妈的流氓,抖出这段历史来,恐怕把自己抺得更黑。
把唐秀华奈何不得,心里的恨却又增了一码。
秀华当然不会去告发他,想想,找到了响姨,响姨是个老实人,让响姨管管他:
“你家富贵老缠人家秀梅,人家秀梅心中有人了。”
“大妹子,我这娃不成器,那德性就像他那二流子老汉儿,我真把他没法呀!”响大妈一脸无奈。
秀华打心眼里同情响姨。女人遭了强暴,一辈子便没有男人愿沾边,生下了流氓的儿,自己还得含辛茹苦地带,带大成器还有想头,再带个二流子出来,这辈子就活得太冤了。
“响姨,你莫怄,富贵可能还没醒事儿。”
秀华倒左劝右劝安慰起响姨来。
“哎,哎,哎,靠边靠边!”响富贵推着满满一车纱锭,飞快地跑。想到排行榜上将出现他响富贵的大名,想到一上光荣榜,李秀梅就会跟他好,激动得禁不住嘘了一声,跑得更欢。
“砰”的一声,响富贵和边上停着卸纱的丰二娃撞上了,丰二娃痛得跳,瘸着脚冲上来就打。
“你他妈私生子,流氓儿,故意撞老子!”
响富贵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揭他出身之短,对着丰二娃的嘴就是一拳:“你狗嘴乱咬!”
丰二娃得理不饶人,狠手还击。响富贵拳脚相加。
车间机声盖了他俩的响动,丰二娃趴了下去,响富贵满脸是血。
被丰二娃喊叫惊动的同事们上前拉开了交缠的两人。
厂长找响富贵谈话。
响富贵哭得很是伤心:
“我没有老汉儿,我只有妈,我也是穷人的儿,可他们一直看不起我!我想争上游,他们挖苦打击我,我推车跑快了没抓稳,他冲上来就打……”响富贵越说越委屈,呜呜地哭出声来。
“我怎么干活也抬不起头,就是要教训他,还要打给那些瞧不起我的人看……”响富贵狠狠抹一把泪,用力把头高高扬起,仿佛厂长就是那一伙的。
其实,响富贵真是错看厂长了,厂长也是穷人的孩子,无产阶级的血性。他亲切地说:
“富贵呀,出身不由你,他们不应骂你欺你,你想争先进,我们一样支持你,你不该以拳头压人,打骂就是流氓习气,我们工人阶级万万不能沾上流氓气!你打伤了人,必须处罚你,长个记性。”
“那丰二娃也该处理!”
“一样对待!”
响富贵眼泪一抹:“公平我就认。”
“好,今后努力工作,表现好,一样当劳模。”
响富贵小眼放亮,顿时觉得自己和丰二娃一般高,和厂长一样平了。响富贵突地给厂长跪下叩头,千恩万谢。
厂长一把抓起他来:“你看你看,这流氓习气又来了!”
响富贵一愣,稳稳站定,望着厂长想,这流氓是什么,不明白。只要厂长提流氓二字,他就觉得厂长还是看不起他低贱的出身。委屈的响富贵暗下决心,一定要混出个人样儿,彻底消尽流氓老汉儿留在身上的污迹。
秀梅总也摆不脱响富贵的纠缠,忧心忡忡上了平顶山找和尚。
“卫哥,你看这小龟都长大了,我俩还没个结果。”秀梅和小和尚又来到第一次见面的圣泉边。
“小乌龟自由自在呀!我却是出家人!”
秀梅不知为什么,每每提到今后的事,卫大哥就扯开话题。
“厂里有个工人老纠缠我,怎么办?”
“不理他!”小和尚干脆利落地回答。
“那你不要当和尚了。”
“佛祖不愿呐!”小和尚一脸无奈。
秀梅反复掂量,这几年,卫哥待她如亲人,关心她、体贴她。
秀梅从小和尚的眉眼里,看出他是喜欢自己的。无亲无故的秀梅,两三年来就把这圣泉寺当成了自己的家。
解放了,秀梅痴痴地等待小和尚还俗离庙,与她成家。
可是,小和尚依然说:他必须待在圣泉寺。
这天晚上,圣泉寺那翘角尖挑出一轮清亮的明月,把一山的油菜花照得金光闪亮,也把一对美好的倩影投在菩提树下。两人心潮起伏,一同哼起了那首伤痛的歌: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
那里有森林煤矿,
还有那漫山遍野的大豆高粱……
九一八,九一八,
从那个悲惨的时候,
我离开了我的家乡,
流浪,流浪……
当唱到“还有那衰老的爹娘”时,秀梅泣不成声。
小和尚久久沉默。
月影渐渐下沉,秀梅转身想走,却被小和尚拉住:
“秀梅,你不走,我在这里也没亲人,你是我唯一的故乡人了!”
秀梅看见,卫大哥眼里噙着泪。
“那你为什么不离开圣泉寺?”
小和尚盯着秀梅的眼睛,这眼里映着月光,显得更大更亮了。
秀梅乌黑的大辫子也在月光中闪亮。小和尚一把将秀梅搂在怀里,搓揉着她冰凉的背心。
“卫哥……我秀梅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你一定要当和尚,我就削发作尼姑……”
就在秀梅与小和尚如胶似漆相拥悲泣的同一月光下,圣泉寺半山上的秀清一次次爬上高坎,又一次次往坎下跳。
“秀清姐,这法子恐怕不行!”秀华提心吊胆地望着秀清。
“不甩掉这包袱,我一辈子就得跟着他受罪呀!”秀清边说边往坎下跳。月光照着她的脸更加苍白。
“秀清姐,你不要命了?”秀华拖住她,不准她再跳。
“是妈和他强迫的,我真的不想和他结婚,他一碰着我的身子,我就觉得浑身鸡皮疙瘩,恶心!”
“有了娃,你再不喜欢也是他的人了。”
“我不要这娃!”
“可是,这娃会要你的命呐!”
秀华心里发紧:“秀清姐,你认命吧!”
精疲力竭的秀清被秀华强行制止。她拖着秀清姐回到自己家中,给她煮鸡蛋吃。
秀清端起鸡蛋久久不吃,只流泪:
“新中国,取消童养媳制度了,我这个‘夫妻’恐怕不该算数了!”可是,这制度能取消,这制度种下的祸根却扎在她肚子里,怎么也拔不出来。秀清苦叹,秀华也跟着掉泪。
响富贵更是埋头苦干,拼命工作,可那德性儿就是难控制,“你狗日的!日你妈哟!”总不离口,女工们只有躲着他。
车间声音大,说话得咬耳朵,可响富贵就是看不得人家咬耳朵,他一看就认定人家在说他的坏话,过上过下总要恨人家两眼。
工友们都知他那与生俱来的德性儿,跟他不投味儿,也就不跟他打堆,响富贵始终觉得流氓老汉儿的阴影跟着他。
响富贵苦苦干了一年,厂里先进榜公布了。他满心欢喜地去光荣榜上找自己,响富贵三个字不认识,只有找照片,又不好意思问前面的人,好容易挤进去,从头到尾细细找,却只看到那个讨厌的唐秀华。
“他妈的个屁,老子白干了,那个多事的婆娘倒上榜了。”其他人上榜还没这么刺激响富贵,偏偏是那个挡住他追李秀梅,还拿这事威胁他的婆娘。怎么老子的好事尽被这婆娘冲了,响富贵气不打一处来。
找到车间邓组长一问,才晓得大家都推荐唐秀华!
响富贵灰心了,狗日的,还在看不起我私生子!尤其想不过,他表现这么好,李秀梅怎照旧不理他,还不是因为那流氓老汉儿!
看来,是翻不了身了!响富贵像鼓胀的皮球泄了气,瘫在棉花堆里好久没吭声儿。
自打光荣榜贴出,响富贵开始磨洋工。
季度质检一亮榜,响富贵出的差错最多。
按规定,差错超过三个,必须扣工资。
“邓组长,老子哪里有三个差错?”响富贵气汹汹地质问邓秀清。
“你自己看记录,每一次都提醒过你,你还按了手印认了错。”
响富贵写不来字,只有按手印。
“这不是老子的手印!”响富贵不认,他以为每个人的手印都一样,想一推了之。
“你再按一个,自己比对是不是你的手印。”邓秀清有板有眼地出示响富贵的质量记录。
“你看看,第一次,搞错了纱锭支别;第二次,把纱锭压变了形;第三次,发现纱锭上有了油污,如不被检查出来,造成的后果你清楚。”秀清也不识字,但背得一清二楚。
响富贵自知理亏,半个月的工资心痛得他跳。酒都赊了几瓶了,就盼发工资再去取几瓶好酒。这一下,只有看到好酒流口水了。响富贵气得牙痒,真想一拳给那邓秀清揍过去。
“秀梅姐,你是不是……”
秀梅抹去口角的呕吐物,点了点头。
秀梅与卫哥已难分难舍,一个国家工人,怎么能和一个和尚偷情,这会让全厂姐妹耻笑的,但秀梅怎么也舍不下卫哥了,她不要名分不要脸面也要和卫哥好。偷偷往来也能掩人耳目,可怀上娃了,怎遮得住这丑事?秀梅害喜害得苦,心里更苦呀!
“秀华,怎么办?”秀梅只是哭,没有法子可想。
“你躲起来,工作就没了……”秀华只发誓为她守密,也想不出解决的办法。只把自己怀孕的大衣服拿给她穿上。
第二天,秀华拉起秀梅往圣泉寺走:
“告诉他你有了。我定要劝他还俗,光明正大地娶你!”
秀梅带着希望跟秀华走,一路想象着卫大哥知道我们有娃了,会惊喜,还是发愁?他说过他多么想有自己的亲人自己的家!我会为他传延他的骨血,我就是他温暖的家呀!
走近圣泉寺,发现寺庙被带枪的解放军围起来了,秀华秀梅大惊,躲在菩提树后,不敢进去。秀梅焦急万分的目光,到处寻找卫大哥,可庙中僧人却无踪无影。
“可能新中国不准信佛了。”秀华说,“拆了庙,和尚都还俗了,你就有丈夫了!”
“……”秀梅心中七上八下,只想见到她的卫大哥。
突然,持枪的解放军端起枪来,庙门打开,几个军人抬着一个和尚出来。
秀梅看见,那和尚嘴角流着乌红的血,可那挺直的鼻梁,分明的嘴角,不就是她的卫大哥吗?
“啊……”秀梅眼睛定了,挣脱秀华的手想往那边跑。
秀华也认出那抬着的和尚,一把抱住秀梅,捂住她的嘴:
“枪!别……别……要开枪!”
秀梅拼命挣扎着要追过去,秀华的手被她掰开了口,依然死死拽紧秀梅,她预感卫大哥出大事了!
秀梅眼睁睁看到,卫大哥被解放军抬走,不知是死是活。
爸的血,妈的血,哥的血,卫大哥嘴角的血,一团团血雾在她眼前翻滚,眼前一黑,秀梅晕倒在菩提树下。
军人们全撤走了。秀华牵着高一脚低一脚的秀梅,找到老和尚问询。
“服毒自杀了!”老和尚脸色铁青。
秀梅又一次晕倒在烛台前。老和尚连连念佛,又化水让秀华喂她。秀梅不喝水,却大口呕吐。
老和尚是历尽世事悲凉才来修行的,一看知了几分。
“阿弥陀佛,佛保佑你们母子……”老和尚默念着,想起他最得意的门徒,昨夜那异样的神色。他说他今天要出门化缘,托师傅转交这女子一封信。
老和尚摸摸袈裟口袋,愣了片刻,怕牵进特务案毁了庙门。无奈地抽出手来,合掌低头:“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三天后,街上贴满公告:国民党特务卫大成,在我追捕中畏罪自杀。潜伏特务组织被我一网打尽。
“秀梅姐!”秀华扶起她来,心却咚咚乱跳。
卫大成是国民党特务?特务就是要搞垮共产党的政权?要想我们工人回到解放前,重吃二遍苦,重受二茬罪!这不是我们工人阶级的死敌么?秀华怎么都转换不过来。
我当初怎么没看出,他那慈眉善眼里有对新中国的仇恨?我怎么还劝他娶秀梅,我不是在把秀梅往敌人身上推么?我的阶级觉悟怎这么低?
这秀梅姐完了,好端端一个劳苦人民的女儿,工人阶级的一员,怎喜欢那样一个阶级敌人?怎么能去给阶级敌人生狗崽子?我看一两眼看不出来?你与他交往几年,难道都看不出卫大成的黑心肠?你怎连阶级阵线都看不清了呢?
秀华怨过自己,又怨秀梅,卫大成横梗在她和秀梅之中,把她和秀梅救命之恩的姐妹情,搅得乱七八糟。
唐秀华一定要搭救秀梅,弄掉肚子里的狗杂种。
“秀梅姐,共产党毛主席是我们的大恩人呀,没有共产党,我几姐妹不累死都得饿死,我们怎跟共产党的敌人、人民的敌人沾上了?”
秀梅只是不停地哭。
“秀梅姐,你怎么还为敌人哭,你阶级感情到哪去了?”
秀梅只有眼泪,没有语言。
“秀梅姐,我们一定要和那个特务分子彻底划清界限!”
秀梅哭得更加伤心。
“你这种立场,还像工人阶级么?”
“我没有立场,我没有界限,我不明白,他怎么可能是国民党特务?”
“共产党做事是有根据的,怎么可能冤枉他?”
“他待人那么和善,他待我那么好……”
秀华立即捂住秀梅的嘴:
“你气晕了,你胡说些啥话呀?怎还说敌人的好话,让人听见,你不就成阶级敌人了?!”秀华压低嗓门劝导秀梅。
“你赶快把他的黑崽子弄掉,不然,你跳到黄河都洗不清!”
“我不!我不!”秀梅护着肚子,哭得晕了过去。
秀华不敢送她去医院,死死掐她人中,灌她糖水。
秀梅醒了过来,却呆呆地散了眼神。
“秀梅姐,你和他的事万万不能漏呀!漏出去,你也成人民的敌人了。”
秀梅抖了一下,痴痴地望着秀华,不知道自己怎么也变成敌人了。
“你看看,特务死了,她那脸也跟死人一样了!”响富贵对秀梅的工友说,于是,人们用异样的目光打量秀梅。
“你莫乱说,秀梅与那和尚只是老乡,多说了几句话。特务与她没任何关系。”秀华听到人们议论就解释,不让人们刺激秀梅。秀梅实在经不起打击了。
唐秀华到处寻找堕胎药方,那天熬了浓浓一碗汤水,要灌秀梅,秀梅别的糊涂,唯这事儿敏感,知秀华要弄死她的孩子,死活不喝。
“你要生?!”秀华恨她死心眼。
秀梅不回应,只哇哇呕吐些黄白泡沫出来。
“不行,秀梅姐,你不能为国民党特务生狗崽子!”
秀梅习惯性地捂紧肚子。
“你生下来也活不出来,连你,一起都完了!”在这人人痛恨特务的怒火中,秀华生怕秀梅和狗特务的娃儿被人们捶成肉酱!
“我要生个卫小成,看他长成卫大成!”秀梅阵阵清醒。
“秀梅!我拼命为你掩盖,你倒要挺个大肚子出来昭告众人!你不要命了哇!”秀华气秀梅不争。
“我生了,他们可以枪毙我,不能弄死卫大哥的儿!”秀梅冷冷地,却硬硬地吐出一串铁板钉钉的话。
秀华惊讶地望着秀梅。知道恐怕改变不了她的念头了,她喜欢卫大成,已经分不清敌我,听不懂世理了。
秀华左思右想,不知该把秀梅姐怎么办。一天天出怀了,捂不住这个秘密,秀梅和娃儿的小命一样难保。
秀华盯着秀梅的肚子,那里面就睡着一个特务崽子,一个小敌人,怎么能让这个敌人出生呢?
可是,她看着可怜巴巴的秀梅姐,失去女儿的悲伤突地涌上心来,这也是秀梅的骨血呀,怎忍心让他死于腹中呢?
曾亲密无间的姐妹,怎一下被敌人夹在中间生分了呢?
“秀梅姐,你的事可不能牵到秀清,污水不能沾到秀清姐身上,她是共产党的人!”
秀梅伤心哭,秀华急得哭。哭了半天,秀华一阵后怕,与其看到秀梅母子被人打死,不如痛断心肠保秀梅。
“你一定要把这娃儿打了!不然,你的命也保不住!走,跟我去远点的医院,不能让厂里人发现。”
秀梅死活不走。
“我也不管你了,看你怎么办!”秀华气得转身就走。
她听到,秀梅哭得更加惨烈。
回到家里,秀华怎么也不能入睡,秀梅姐当年从洪水中把她托上棉花堆,救命之恩历历在目。想到秀梅孤苦一人可怜巴巴的模样,秀华怕秀梅一时想不开出事,只有自己屈服了,秀华想,半夜爬起折回秀梅屋里。
小和尚死了,响富贵高兴得觉都睡不着。
他找到李秀梅,李秀梅不像往常那样见他就跑了。响富贵以为李秀梅回心转意了,心中还涌起一丝鄙视来,心想,和尚死了,你就看上我了,我才没那么不值钱呢!
响富贵居高临下地说:“和尚死了,就想跟我好了?”
响富贵看着李秀梅的眼睛,发现那眼神不对,黯然无光则罢,那眼珠子仿佛是看着响富贵,又像是盯着圣泉寺,那瞳孔仿佛散了。响富贵下意识地用手在她眼前晃了两下,李秀梅还是没有反应。
“李秀梅!李秀梅!”
秀梅没有反应。
“你想转了没?跟我好不好?”
秀梅依然没有反应。
响富贵纳闷儿地离去,秀梅还是没有反应。
秀清跑了,邓大娘病倒了,两三天不进水米。邻家大妹儿来厂里找到秀清。
“你妈病得起不到床了,你哥又不管事。邓大娘一个人把你俩拖大,怪可怜的!”
秀清流着泪,拉起大妹子就往家赶。
哥依然傻傻地笑,一点不知心痛妈。秀清立即烧水煮了稀饭,喂妈喝了粥。
邓大娘见女儿回来了,病好了一半。可一起床就咳就喘,秀清一摸她额头,发烫。
“妈,跟我去医院。”秀清说罢,躬身背起妈,搭乘汽车到了厂医院。
秀清无微不至地照顾妈,厂里无人不夸这个孝顺女儿。
秀清在妈床前跑上跑下,累得气喘,一阵阵恶心呕吐。
“清呐,你有娃了?”邓大娘眼里惊起一道喜色。
秀清点点头:
“妈,我不想要这个娃,我不能跟哥一辈子!”
“清呐,你再不喜欢你哥,可娃是我的孙子呀,我一辈子守寡辛辛苦苦把儿盘大,只盼有个孙子呀,不为邓家传后,我这辈子就白活了……”
“妈……”
“清呐,就算妈求你了!”邓大娘边说边从病床上挣扎着起来,咚一声给秀清跪下了。
“妈!”秀清惊呼着把妈扶起。
“你不答应,我不起来!”
“妈,你快快起来,同事看到了我怎么做人,那不折煞我呀,妈!”
“清呐,四邻都晓得你是童养媳,现在有他的娃了,还硬得过命么?清呐,你就应了妈吧!”
“妈……你起来,我……答应……妈——”秀清伤心痛哭。
(作者:杨恩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