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葬了父亲,大娃才把幺姑送到了方家。
世兴拿出一件衣服,让幺姑试:
“你是我的新娘,我估摸着给你做了件新衣。”
幺姑害羞地折进里屋。
当幺姑走出来那瞬间,世兴眼前为之一亮。
旗袍,乡场上最时髦的衣装,阴丹蓝,与幺姑的头套相配,那腰身勾勒出幺姑从没显现过的体态曲线。
“幺姑好看着呢!”世兴卖房的那点活命钱没白抠啊。
“世兴哥!我这么丑,哪配这么好看的衣服?”幺姑又羞愧又激动,脸烫心跳,只是盖着头,世兴看不见。
新婚之夜的油灯下,真到了掀盖头的时候了,但不是秀姑那样的红盖头,而是幺姑遮丑的蓝头套。世兴一直没看到过幺姑的脸,外面都说幺姑满脸黑麻子,丑得怕人。世兴不怕,从婚姻里走过来的男人,知道一个女人最重要的是善良、勤劳、能干、吃苦。世兴看过幺姑给秀姑绣的鞋,给他送的结婚枕头床单。世兴在那枕头上睡了四五年,那对鸳鸯的眼神姿态每天都给他和秀姑一种清丽温馨的感觉。世兴心中的幺姑是灵巧可爱的,管她脸上多少麻点,看久了,看惯了,也就不觉了。
“方大哥,你把油灯吹了,我怕我的脸吓着你。”幺姑真是怕赤裸的丑脸露给自己喜欢的男人看。
“我不怕,幺姑不丑。”世兴说罢,一把拉下了幺姑的头套。
微弱的灯光中,一张白白净净的脸,略方的圆盘脸上,一双大眼睛又黑又亮,口鼻眉眼匀匀称称,端端正正。一头乌黑的头发挽成粗大的辫子,搭在幺姑起伏的胸前。
“啊,幺姑呀幺姑!”世兴惊叹幺姑的端庄。
“世兴哥,吓着你了吧!”幺姑真觉得无地自容。
“幺姑呀!”世兴一把抱住幺姑,“你真是个仙姑呀,谁说你丑,你好看着呢。你真是云间下凡的仙姑······好看呐······”
幺姑知世兴接纳了她的丑陋,伏在方大哥温暖的胸膛,激动得泪水涟涟。得了世兴的抚爱,终于感到自己有了依靠,感到失去父母之后的另一种幸福和踏实。
来不及体会新婚蜜月的幸福,接房的人家已把东西搬进了方家的老屋。世兴承诺了三天后交房,决不失信。
“幺姑,哥对不住你,我们必须离开这老屋了。”
“方哥,你走到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家。我跟着你什么都不怕。”
一夜如胶似漆的温存,一夜无可奈何的叹息。
清晨,世兴打点了包袱,背上了一把竹椅,他知幺姑脚小走不动,他要用这竹椅背着幺姑往大山里去。
幺姑只有两身衣服,几丈裹脚布,最重要的行头就是绣花的竹绷子、布头和针线。这是妈留给她的陪嫁和终生的饭碗。
幺姑习惯地戴上阴丹蓝套头。
世兴一把扯下套头把它丢得老远。
“幺姑,你哪里丑,从今后不要再套那行头了!”
“你看我这麻脸······”
世兴大白天看到,幺姑脸上的确有些深深浅浅的凹凸点,但都白白生生的,不太显眼。
“我的媳妇哪里见不得人?”
幺姑真还没先前自卑了,只要世兴哥不嫌弃,她不在乎任何人说她丑了。
世兴说:“镇边平坝的地早就没了,我们只有往大山里去。我祖爷当年开荒,还不是从老山里开始的,那里人少,荒坡多。我们两个苦上几年,刨点地出来就不会饿死,不比得做生意,卖不出货就没饭吃,做生意不踏实。地不欺人,只要有阳光雨水就会长庄稼的。”
“我们蔡家祖上也是靠开荒刨得点田地,有吃的,就能生娃、养娃,祖祖辈辈的血脉就可以传延下去。”
“我们年轻,有的是力气。像我们祖辈一样,不过是从头开始。”世兴对前路充满信心。
幺姑听世兴坚定的语气,真感到生活还有希望。哪怕眼下无家可归,却还有路可走。
第一次阳光下仔仔细细端详世兴大哥,宽鼻大脸,腰背直直的,比自己高出一个头。那身板骨架子宽大,看起来健朗,浑身有力,站在世兴的影子里,幺姑觉得这个人可以终生为她遮风挡雨了。
幺姑贴在掌心的六个指头,像六颗鹅卵石般硬硬地顶着脚掌,钻心地痛。尽管她把裹脚布缠得很紧,让变形的脚趾紧紧合为一体,聚力支撑身体。但走了半天,脚掌已痛得不能着地,只能用脚后跟支撑身体,走起来一踮一踮的,越来越慢。
“来,幺姑,坐上来。”世兴背着竹椅,还挑着日用的包袱,幺姑不忍心,又坚持走了一段。
“该爬坡了。”世兴停下,硬把幺姑抱上竹椅。
幺姑小小巧巧的身子,压在世兴背上本不重,但加上担子在肩,山坡陡峭,世兴还是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幺姑硬挣脱下来,双手着地向上爬。直爬得鲜血浸透了裹脚布,手上磨出血泡。她不知要走向何方,但坚信只要跟着世兴就有活路。
天已渐黑,两人找到一个洞穴,只有在这里过夜了。
放下担子,世兴便到处找野菜野果,采来堆东西让幺姑充饥。
那种野地瓜,世兴原先吃过,水淋淋、甜津津的。山里不像城镇,总能找到充饥的东西。只要有手有脚能劳动,大山里就饿不死人。
世兴相信天无绝人之路。
天黑了,洞里溢出冷森森的风。举目洞外,没有灯火没有星月,黑沉沉的山,传来一声声野兽的哀嚎。对面两座山峰映在天幕上,像一头饿狼张开血盆大口,幺姑哆嗦的手紧紧拽着世兴,她不知道哪里才是今生的家。
“幺姑,不怕!天亮就有路了。来,我们唱山歌,山那边有回声,听起来就像有人在应和,我们就不怕了。”
幺姑望着世兴,慢慢静下来,轻轻哼起了妈教她的云家歌谣,世兴也跟着调哼唱:
我是一朵云
天地一浮萍
风吹心儿碎
雷劈泪淋淋
我从天上来
魂归苦竹林
我是一朵云
天地一浮萍
狂风吹不断
雷雨化甘霖
月中是嫦娥
日下自成荫
我的根儿在水中在田间在竹林
我的影儿是谷米是丝棉是羊群
“幺姑啊,我一定要种出谷米,不让你饿饭;种出丝棉,不让你受冻。”世兴把幺姑紧紧搂在怀里。
幺姑靠着世兴宽厚的肩膀,泪水又止不住地流。
当晨曦从洞口透进一丝亮光,半夜里被山林狼嚎吓得无法入睡的幺姑推醒了方哥,两人走出山洞。
洞口被浓浓的晨雾锁着,他俩像站在云端,又像坠在棉里,上不见天下不见底,一种隔绝人间烟火的孤寂,和身悬半空的迷茫拽着两人的心。
幺姑在想,自己是不是从这云里飘来人间的?跟去天堂的爸,是不是在这渺渺的云间找到了妈?
世兴心中七上八下,自己到底能把幺姑带向何处,不能把这可怜的妹子送回云间吧······
晨雾像游丝一般渐渐抽去,又像薄纱一般层层揭开。
两人抬眼,惊叹这山怎这么高、这么大。
这川江的大山,三环层叠,像巨浪延绵,突地一座座峻峰拔起万丈,像大海飙风鼓起的浪尖,直插青朗的高天。
山的基岩是那样雄浑厚重,一派墨绿映着阴森。山腰偶有一带云雾缠绕,却不见一星儿炊烟,半片青瓦。
“哥,这山里人都没有。”
“幺姑,我们来了不就有人了吗?”
远山又是一阵狼嚎。幺姑哆嗦着抓紧世兴的胳膊。
“好像还不是狼,是老虎。”
“哥!”幺姑更是哆嗦不住。
“不怕,幺姑!有我在呢!”
世兴转过身来朝东望去。
“你看,幺姑,这边山坳里有路。”世兴仿佛看到了活路。
两人望出去,从缥缥缈缈的云雾中,隐隐约约有一条小路,在山坳蜿蜒曲折,时隐时现。
这时,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对小鸟,对着这两个大山来客叽叽喳喳,而后双双展翅,向山坳飞去。
“有路就有人,我们跟那鸟儿走。”世兴牵着幺姑又上了路。
转过垭口,豁然一片洼地,一条小溪从中流过,一幢土墙草房出现在眼前。
世兴大喜,这里有人家,我们可落脚了!山也绿,水也秀,这种洼地怎么都会长庄稼。
世兴轻轻敲响茅棚的门,大声问有没有人。听了半晌,终于听到了屋里的响动。
一个沉闷含混的声音传出,分不清是男还是女。
“老人家,你门前的地还种不种?”世兴走进去,见一老妇人睡在床上,瘦得如僵尸,声音仿佛只在喉咙打转。
“人都死完了,哪个种?”老妇人从床上爬起,人也从梦呓中清醒过来,话也明了了些。
“我来帮你种要不要得?”
老妇人打量这小伙子敦敦实实,又慈眉善眼。再看这女子端端正正、羞羞答答,谅这两个不是坏人。
“你两个要到这大山沟沟落脚?”
“大娘,你能不能让我俩在你棚下遮个雨?我保证把你这荒地揉熟,把庄稼给你种出来。”
老太太爬起来,没想到这山旮旯还有人来,这两年靠儿子先前的一点存粮吊命,摘点野菜充饥。儿子死了,她也早就不想活了,只恨阎王不收她老命。有这两个年轻人作伴,那真是老天降的福啊。
幺姑能干利落,把老太太乱七八糟的屋收拾得整整齐齐,把老太太脏臭的床洗得干干净净。老太太高兴地拉着幺姑手:我要是生个你这样的女儿就好啰。
世兴有的是力气,第二天就下地翻挖、锄草、拔小树枝,把那些杂草灌木根彻底翻出来晒干晒死。幺姑又把它们收拢束成干柴。
几天下来,荒地全刨成了黄土。土质还不坏。幺姑说,这土出包谷。关键是离溪沟近,湿润,幺姑从小受天干之苦,到哪里都想先找水。
世兴安顿好幺姑,一个人上山下山也就利落了。
很快,世兴摸熟了路,在山脚小镇的店铺里,以加倍偿还的承诺赊了种子,小春作物、大春作物、间种谷物,他都一样带回一点,试试这地头到底适合什么庄稼生长。
幺姑在山上与老太太闲聊,知道这一带还有些人家,只是那年瘟病流行,死得差不多了,外面的人从此不敢进来。还说这山里原来闹虎灾,小娃儿被叼去几个,外面的人更不敢靠近。听得幺姑有些后怕,世兴一出山,她就不太敢出门。
世兴回来,按季节下种、松土,一样样种子都快快入了土。世兴打窝,幺姑点种;世兴松土,幺姑拔草;世兴挑水,幺姑淋苗,眼看着包谷、黄豆、花生苗苗一天天长大,一串串结实了。
当第一背篼包谷背进屋,第一背篼红苕背下山,世兴和幺姑高兴得哼起山歌来。这世兴的嗓音真是好听,自己走着调,自己编些词来唱。
老太太也高兴,这几筐包谷又可吃上半年了。
赊种的人也高兴,这年轻人说话算话,小春作物一收,大春谷物一晒干,世兴就如数兑现偿还人家。
老太太的屋子年久失修,大雨大漏,小雨小漏。
几场秋雨一浸,几度秋风一吹,茅棚垮了。幸好老太太正在外面拾柴,小两口还在地头忙,几个人毫发未伤。
“那边有一片苦竹林。苦竹好哇,我得天花都死过去了,就是那竹芯露水让我活转来的吔。”幺姑指给世兴看,想在那边搭棚。
于是,世兴便在苦竹林边平了块地出来。砍了树杆,支起了房架,用了苦竹条捆绑支架,再挂上干茅草稀泥巴,筑起了泥墙,又用干茅草盖起了房顶。虽全然不是方家老房那青砖、黑瓦、红木门窗的大家气派,但两间茅棚能遮风挡雨已心满意足。
世兴和幺姑,终于有了自己的新房。
有一天,山里来了个年轻人,模样儿有些凶巴巴的。老太太一见,高兴侄子还来看她。
没想到,侄子还没坐定,便不客气地指责老人,为啥把地拿给外人?
“我老得种不动了,你哪管我死活?”老太太也不客气。
幺姑烧了水,热情地捧给来客。那侄子见套头人,没接水碗,横着眉毛对世兴说:
“这块地是我和堂兄共同开的。屋是共同修的,你要种地要住房,必须给我交租子,要不就走人!”
老太太觉得侄子有些绝情,对不住这两个年轻人。
“先前的房早倒了,房是人家自己修的。先前的地就是老屋前后两小块,山脚的那些地是人家自己开的。原先的地,我儿也有一半,你想拿好多?我这条老命你又管不管?”
侄子不依,凶巴巴地重复一句话:“不给粮食就走人!”
世兴见这小子不好惹,跟他扯下去怕他动蛮。只有忍痛拿出两挑包谷红苕算交了地租,才把这侄子打发走了。
世兴不知那横蛮的侄子是不是还要来纠缠,决定再往山脚下去找荒地开垦。大不了把他原先的地搁荒不种了,尽管那费了他和幺姑几多心血和汗水。
幺姑觉得老太太心善,把她当自己的老人敬奉伺候。老人也把她当闺女一样喜欢。但老人被侄子一气,身体更是一天不如一天。
世兴脑子活络,下山赊种时,看到店门贴了纸条,说要收山货。
世兴除了种地,便到山上打竹笋、摘菌子、采野果,幺姑把它晒干,清理得清清爽爽,世兴把它背出山去卖,再换回些盐巴等生活杂物。
那一天,幺姑红着一张脸给世兴说:“我们有娃了。”
世兴惊喜,一把抱住幺姑:“幺姑给我方家传宗接代了哇!”世兴高兴得又唱起了山歌。
这天晚上,世兴紧紧搂着幺姑柔软的身子,兴奋得像大孩子似的,盯着幺姑看,看得幺姑不好意思,把油灯轻轻吹灭了。
世兴和秀姑盼了那么几年,都没听到一丝儿声响,这幺姑却不声不响地就给他怀上了!他不断地抚摸幺姑的肚子,想着自己的血脉流进幺姑的身子,竟然就生根发芽了。想着他的儿子在幺姑的肚子里睡觉,睡醒了就会出来喊爸爸了!世兴越想越觉得幺姑的肚子真神奇,怎么会长出一个人来?
世兴翻来覆去睡不着,一会儿亲亲幺姑的肚子,一会儿又侧耳听,听他的骨肉在肚子里有没有动静。
“儿呐,快快叫爸!”
“看你这傻劲儿!儿还没成人形,哪里就能喊爸,你想当爸真是想疯了!”幺姑把世兴的手拉开,怕压着他们的儿子。
从那天起,世兴不再让幺姑下地干重活,顿顿都劝幺姑多吃,还进山打了山鸡山兔给幺姑补身子。
幺姑的肚子一天天凸了出来,世兴干得越来越欢,仿佛平添了双倍的力气。开荒刨地,进山采菇摘菌打竹鼠,他一定要为娃儿备足粮食,要让幺姑吃得饱饱的。
稍有闲暇,世兴就用碎石镶出一条小路,还特地在屋后种上株黄葛树,在屋后打了眼井。他听幺姑说,娘家那黄葛树荫护了她的小命,屋后那眼灵泉兴了他蔡家几代人。如今,世兴也要栽树打井,也要让方家子孙在这里代代传承。
“爸说我两个命不合,那是算命先生乱说。”爸的话幺姑一直焐在心头,真怕自己的命硬,克了世兴大哥。如今能为世兴传宗接代了,那真是托了两家祖辈的大福呀!
“莫信那些,算命先生是有钱就说好,无钱就说灾。只有田土不欺勤快人,只要我们勤快劳作,自有天食养我命。”
“我爸说,天也不欺老实人,一辈子循了天地良心,风水总要转过来。”幺姑庆幸自己命好哇,跟了世兴这样知情知理,又知冷知热的男人,这是爸妈给她修来的福呀!
幺姑让世兴给她买些布头回来,开始为娃儿做衣帽鞋裤了。丢了两年的女红慢慢回手,她一定要让自己的儿女穿戴得整整齐齐的。她半辈子丑得不敢见人,要让儿女体体面面地见世人。
世兴又在门前开了个水塘,种了荷花,门口平了块小坝,种了菊花,红红黄黄地开得爱人。他要让自己的儿女一下地就看见一片好光景。
幺姑绣了一条荷花肚兜给世兴贴身穿:
“我妈托梦都叫我给男人绣荷花,我俩这辈子会像满塘荷花红!”
喜鹊叫得比往日早,唤醒了睡得不安稳的幺姑,眼一睁,肚子一股胀痛,喜鹊叫得越欢,幺姑的肚子一阵阵痛得更急。
老太太有经验,叫世兴快快烧水,洗把剪刀。老太太又叫幺姑不要怕,说山里女人都自己生娃儿,不要人帮忙。
疼痛加剧,幺姑开始哼叫扭动,娃儿在肚子里拳打脚踢,世兴看幺姑的肚子东一个包西一个包,此起彼落,想象儿子定是急着要见天了,又是高兴又是害怕,一再请大娘帮帮幺姑。
可能是幺姑一直劳作不息,这娃儿生起来还真快,一两个时辰痛过,产门就开了,一个黑黑的头直往外溜。
“妹子,你使劲······再使劲······”
幺姑拼竭吃奶的力气把娃儿往外挤压。她是痛过无数场的人,出天花的头痛、背痛、胸痛,后来的脚痛,她都忍过来了,不料这生娃儿怎这样胀、这样痛?妈是怎样生出她兄妹的呀!幺姑大声喊叫,大口喘息,满头汗珠,全身湿透。
“你快把白布铺开,接娃儿,要出来了。”老太太拉着幺姑的手铺排慌乱的世兴。
世兴看那黑黑圆圆的脑袋直往外冲。
“头出来就好了!”
产门打开难,脑袋冒出来那么慢也那么难,但见那圆头一冲出来,便势如破竹,长长圆圆的一个大红条子溜就出来了。
世兴赶紧拿白布接住这个血红的条条。
“哇······”一声响亮的啼哭,伴着正午明亮的太阳。
阳光照到了红条身子中间的那个小芽芽。
“我终于有儿了!”世兴高兴得大喊。
“你快把那剪刀在火里烧一下,把娃儿脐带剪了。”
世兴按大妈说的方法,笨手笨脚剪掉儿子的脐带,包起了他的小肚肚。
胎盘随即出来,幺姑大喘了一口气,像急风暴雨骤然停息,全身的疼痛陡然消散,精疲力竭的幺姑身子瘫软,闭眼养神。
那小子闭着眼只顾了哇哇大叫。不像幺姑生下来就睁着大眼看世界。
早已熬好的野鸡汤送到了幺姑口边。
“我也出生在正午,爸说女生正午命苦,儿生正午好命呐!”
“我们幺姑有了儿也就好命了!”世兴边说,边笨手笨脚地给儿子洗去身上的羊水血迹。
“千万不要把肚脐打湿了。”老太太提醒。
世兴一只手捂住娃儿的肚脐,一只手给他洗胳膊小腿儿。
娃儿包好送到幺姑眼前。
幺姑激动得泪流满面。
“我能为方家传宗接代了,我这条贱命没白活!”
这天夜里,月亮格外清朗。黄葛树影儿,水塘的荷花儿,在月光下格外清丽。
世兴举起几根竹枝当香烛,把明月当了菩萨,跪在坝上望月拜天,告知老爸:
“爸——我方家有后,祖业要兴了!”
“哇——哇——哇——”儿子的哭声是那样有力,那样响亮,在大山深处回荡,在寂静的月空传响······
就在世兴拜月告祖,方家有后的当儿,山林里传来一声惊人的咆哮······
作者:杨恩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