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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百年》 | 第一部 云 第三章 蒙面裹足

发布日期:2020-09-02 18:10 来源:重庆出版集团

蔡叔这次外出避难真没白跑路。那想起方伯的瞬间,真是天意神恩!见到方伯一家,更是鬼使神差,奇遇巧合,这多年没消息,怎说找就找到了!

方兄在小镇上生意做得不错,想帮助蔡家重振酒业。还让自己十五岁的儿子方世兴跟蔡叔过来看看如何打点。

蔡大娃十一二岁,感激方家大哥的救命之恩,方哥能一起来乡下家中,两兄弟欢天喜地。

“哥!”幺姑戴着头套扑向大娃。

大娃一惊,幺姑怎弄成了这般模样,既有外人来,也不敢撩开幺姑的面罩。云氏一见方家二娃子,赶紧把幺姑推进小屋,女娃子是不能见外面男人的。

瘟疫过去了,小村仿佛喘了口大气,开始活跃起来。

天地狠狠地惩治了生灵万物,仿佛也出了口大气,变得平静温和。

世兴大哥在村里转悠了几圈,回来给蔡叔说:

“叔啊,我看这酒作坊可以开起来。大灾大病之后,亲人一个个走了,活起的人难受,想借酒消愁;活起不易,也想借酒开心。这酒是有人喝的。二来大旱大涝之后,气候会有些平和的年生,这地方出包谷、出高粱,蔡叔家又有祖传技能,赶快下种,我找爸帮你置办些烤酒的行头。”

蔡叔是十二分的感激,方家真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一直就牢记蔡叔的爷爷如何如何帮方家大忙,哪年哪月如数家珍,何事何因记得清清楚楚。而且代代告诫子孙,记住蔡家的恩德。世兴这娃儿也跟他爷一样诚恳宽和,十五岁就这般懂事。看来还是要设法让儿子读书,方家兴,是因有文化,蔡家衰,恐怕也差在文化上。这世兴念过私塾就是不一样。生在镇上,人多世面广,见多了听多了,人就比乡下娃灵醒。

“大娃,好好向你方大哥学习!”

大娃二娃一起跪拜方哥。

世兴说干就干,回到城里就帮蔡叔家精挑细选上好的包谷高粱种子,选了镇上最老酒坊的曲子。按尺寸定了大锅、酒坛。钱都由方伯垫着。

蔡叔带着大娃二娃开始清理灵泉旁的老窖坑,那还是祖上开挖的,真是个出酒的好窖,多少年没用,那泥土仿佛都涨满了。父子三人清除了那些破破烂烂的东西,把窖壁窖底修得光光生生的。

蔡叔又开始砌大灶,原先那灶早就拆除改了偏屋。大娃二娃到处去捡石头,蔡叔一块一块地用黏土浆把它垒起来。

忙上十天半月,窖已方正,灶台成型了。

晌午时分,云氏煮了一锅红苕稀饭端上桌:

“快,你三爷子累了,吃顿饱饭吧!”

蔡叔端起碗,却听门外有人喊。

出门一看,方世兴背了口大锅,气喘吁吁地卸下肩来。

“蔡叔,看,合适不合适。”

锅一放上灶台,丝丝严缝。

“世兴,有字墨就是不同啊,我按你给的尺寸留口,真是一丝不差呀!”

蔡叔云氏大为感动。云氏用湿巾为世兴擦汗,蔡叔把手上那碗稀饭端给了世兴。

“蔡叔啊,这些种子是镇上大户人家的良种,酒曲子也是镇上酒坊里最好的曲子,坛坛罐罐我全买好,回头我慢慢给你扛过来。”

“世兴呐,蔡叔这辈子不知该如何报答你们父子的恩德呀!”

“叔啊,快莫说那些见外话,当初不靠蔡爷的帮助,我方家也没今天。我爸常常念叨,如何报蔡家祖上的恩德呢!”

蔡叔又一次叮嘱大娃二娃,记住方家恩德,好好向方大哥学习。

幺姑躲在屋里,却把爸和方大哥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方家的恩德也刻进了她幼小的心灵。

蔡叔开始带着大娃二娃下地翻土、挖渠,把搁荒的地揉熟,打窝,下种。

云氏知丈夫重振酒业要花销,更加精心地操起幼儿功,飞针走线绣花,也更加用心地教幺姑剪样、画图、走纱。

尤其家中有了外人进进出出,云氏基本不让幺姑出门,躲在家里也不能摘下头套。

幺姑在家憋上一年半载,实在难受,也悄悄央求大哥带她出去跑跑田坎。给妈就说要出去看桃花、李花、荷花、菊花的模样,回来好绣花配色。于是,云氏也允了女儿要求。

幺姑盖着阴丹蓝布套跟在哥后头,奇怪那些叔叔娘娘哥哥姐姐见她就跑,她想找小伙伴耍,可一个都不理她。幺姑回家就哭。天一黑,一把拉下头套透气看月亮。

“妈,那月亮里影子是什么?”

“是嫦娥。”

“嫦娥是什么?”

“是仙姑,和你一样。”

“仙姑不吃饭不睡觉呀?”

“嫦娥是天上的仙姑。”

“我呢?”

“你是地上的仙姑。不,是从天上下凡来的仙姑。”

“嫦娥戴不戴头布呢?”

“不戴,她好看。”

“我为什么要戴?”

“你丑,不能让别人看见。”

“天上的仙姑再好看,也没人看呐。”

“天上的仙姑不嫁人,你要嫁人!”云氏看见,幺姑黑亮的大眼里映着月光,也浸着泪花。

一家人总算平平安安的了。蔡叔反反复复给家人念叨:

“我和你哥俩只晓得方伯在哪一方,却多少年没来往,找了几天没见人,身上的盘缠花光了,我三个是沿街要饭呐!你哥饿得晕倒时,得人赏了碗汤,才缓过气来。问了三天三夜,终找到了方家,才知救你大哥一命的,正是方家的二小子方世兴!”蔡叔抽了口叶子烟,对着母女俩感叹:

“这人有缘分,断了多少年都会续起来,这人情的种子呀,捂了几代人都要发芽,要不是你祖爷救过方家祖爷,我三个也怕饿死在街头了。”

“幺姑啊,人要记得感恩、报恩。”

幺姑点点头,似懂非懂,不太明白什么叫缘分,怎样叫报恩,只知方大哥是个大好人。虽然还没看清楚方大哥的模样,却晓得他好。

幺姑白天躲在家跟妈走针线;傍晚跟出去跑田坎、修叶、松土、锄草。小脚丫子在泥土中一天天长长长大了。

“哎,你爸的烟袋忘了,他可是一刻离不得这东西。”

“妈,我给爸拿去。”

云氏犹豫片刻,看两个儿也下地了,自己又忙着要煮饭,无奈地点点头。

幺姑高兴得鸟一样飞起来。

“记到,脸要遮好。”云氏叮嘱。

“晓得,妈。”幺姑哼着云调出了门。

田坎上,幺姑边走边唱。突然,一团泥块飞来,打在她头上。

幺姑抖去满头泥土,低头小跑。妈说过,出门见到人要躲,不管别人怎样说,不去搭话,不去对嘴,更不能骂人。

幺姑以往都跟哥一道,今天一个人出门,胆怯怯地怕遭人欺负。

不料,那泥团跟着她飞,她怎么也逃不脱泥土的倾砸。

“爸——哥——”幺姑拼命跑,泥团却从四面八方向她砸来。砸得她背痛,头发麻。

“打死这个黄葛精!打死黄葛精——”一群半大男娃追着幺姑砸。

“爸——”

蔡叔抬头一看,幺姑被一群娃追打,大吼一声:

“你们要干啥?”

一群娃顿作鸟兽散。

“你一个人出来干啥?”

“我给你送烟袋来。”幺姑哭着说。

蔡叔拉开头套,看幺姑头上一个个青包,好不心痛。

“你惹他们了?”

“没有。妈喊我见人就躲。”

“你和他们吵了嘴?”

“没有。妈说,不能还嘴。”

“不哭了,幺姑……”蔡叔心疼地揉揉幺姑头上的包。

“今后不要一个人出门了。”

“妈说你离不得烟袋。”

蔡叔眼泪花花。

一晃两年过去,爸的作坊运转起来,酒虽卖得不好,也可收些吃饭的银两,妈的绣枕绣被也靠方家在镇上销过一些,出价虽低,但也进了些零花钱。尤让妈高兴的是,那枕上鸳鸯的眼睛,很多是幺姑绣的,荷花芯的那点粉色,也是幺姑配上去的。妈常说,我幺姑真有些仙气呀!

“蔡家的,快出来!打死人啰!”门外一阵惊呼,云氏慌乱冲出门。

一看大娃二娃头破血流。

云氏见血,小脚一软,摔了下去。

“妈!”大娃一喊,云氏挣扎站起。回屋抓起几张绣花用的白布,把两个儿子的头包了起来。

“妈……”幺姑拉着妈的衣角大哭不止。

云氏追出门去,打人的已不知跑哪儿去了。

止了流血,停了哭泣,云氏才坐下来慢问缘由。

“谁打的?”

“对面黑娃。”

“为啥子?”

“他说幺姑是黄葛精,嫁不脱。”

幺姑止不住又哭起来,为自己的丑伤心,更为因丑惹祸,害了俩哥而负罪自责。

云氏沉默片刻。

“他骂你就打呀?”

“他先动手……”

“蛮不讲理!”

“三年前他就说幺姑变成了妖姑,是个妖魔鬼怪,我推了他一掌,他说要报仇。”

“那就是你的不对了。”

“我没有哪里不对,只恨打不赢他。不知他向谁学了拳脚,拳头像铁坨坨一样硬……”大娃不认错,只认输,牙齿咬得铁紧,心中只想打回来,为幺姑撑个脸。

云氏把大娃说不服,转身指责幺姑:

“我叫你躲在家绣花,你像个男娃子那样遍山跑?让你把脸遮到,你却要出去丢人现眼!”

云氏看着儿子满脸血迹,心痛万分。但看到幺姑哭得那般伤心,更是心如刀绞,想这满脸麻子也不是她的错,她也受尽了苦,也受够了疼,只怪这女娃子命苦啊!

“幺姑,莫哭了,妈也没怪你。”云氏给儿子洗过血迹,又为女儿抹去了满脸泪珠。

嫁不脱!嫁不脱!嫁不脱……

黑娃的骂声像针一般,时不时扎着云氏的心。

幺姑六岁了,再丑,将来都得嫁人呐。平时遮得住脸,揭了盖头才知丑,那不知男人会怎样嫌弃哟!丑话须说在前头,要嫁人也不能哄骗男人,再丑的媳妇也得见公婆。

幺姑学女红虽很用心,手也灵巧,但仅有这点本领也不行,还有什么能弥补幺姑的丑,不被婆家嫌弃呢?云氏整日里都在为幺姑的未来担忧。

“妈,黑娃他妈,遭他爸打死了!”大娃仿佛出了口大气,那黑娃欺负他们几兄妹,终遭报应了:

“没妈的娃,比我幺姑更遭人小看,谅他以后不敢再骂我妹子了。”

“代家的,遭打死了?为啥子?”云氏问。

“黑娃他爸嫌她大脚到处跑,不守妇道。”

那大脚代氏的确爱东跑西跑,三天两头被男人打得一身青紫。

心也被打得越来越硬,爱说些东家长西家短,三年前叫云氏用断肠草结果了幺姑,至今让云氏后怕,打心眼里不喜欢那个心肠硬的女人。不过,那代氏也真惨,活生生被男人打死了。

“那也太狠心了!我看那黑娃像他爸,手也狠。你两兄弟今后莫去招惹他。”

“我早迟打得赢他的!”大娃吞不下那口气。

“代氏娘家怕要闹哟。”

“听说黑娃爸家的人凶,她娘家不敢告官府,只怪自己没把她脚缠好。”

“脚没缠好……?”云氏自言自语。

云氏坐卧难安了,幺姑那双脚丫,一天天在长大。三年前,代氏给她讲邻家小姑丑陋被嫌死,如今她自己脚大被打死,幺姑脸又丑脚又大,即使嫁得出,又怎活得下去?

云氏是妈和婆母正统教育出来的,妈说过:古来有“脚小能遮三分丑”、“丑女幸足小”的传说,老百姓都知“足小可进大户,大足只走贫家”。小足女人只在家相夫教子绣女红;大足女子只有日晒雨淋下田种庄稼。“足”定女人命呐。

云氏记不得自己是几岁开始缠足,妈经常念叨,说她人不大脚大,小时没缠好。是不是缠晚了,她不得而知,她有时还暗自庆幸自己的足还不太小,否则哪能出门上山扯草药,救我幺姑的命呢?

云氏又托人问兄弟,这年头女人到底还缠不缠脚?弟弟有点文化,晓世理。

弟说:现在城里兴放脚了,但是大脚女子还是嫁不出去,男人们不敢要大脚,怕她到处乱跑心野了。

乡间更是如此,媒婆上门提亲是不看脸,只看脚。脚儿越小,媒婆越欢,说成的更多。

云氏心里琢磨,恐怕是该给幺姑缠脚了。

蔡叔从镇上回来,得知世兴在镇上门脸摆的酒还有人买,很是高兴。回家便找两个儿子商量,要大娃跟他做烤酒,二娃管田间,并乐滋滋地告诉大娃:

“我给你找了个私塾老师,收银少,你学点字墨,以后通些世理,酒业还靠你传承,至少要学会算账记账。”

蔡叔以为大娃会高兴,他历来认为大娃比二娃灵活,大胆,让大娃学点文化,今生必有造化。

“爸,我不想读书。”大娃低头道。

“为啥子?”

“那东西不管用。”

“啥子才管用?”

“力气大才管用!”

“你……想一辈子扛包谷高粱呀?你都十五岁了!”

“不。”

“那做啥?”

“我想去习武练拳脚。”

“……”蔡叔无语。

“爸,你走了,我和弟弟遭人欺负,你看这疤。”

蔡叔扒开儿子头发,一条杠像猪儿虫那样爬在头发林林里。蔡叔抽了口冷气。

“哪个出手这样狠?”

“黑娃。”

“为啥子事?”

“他骂幺姑是黄葛精、丑八怪,嫁不脱,还动手扯了幺姑的面套。”

蔡叔叹气,为儿子受欺,更为幺姑受辱。

“你去哪学?”

“黑娃跟哪个学我就拜哪个为师,我要用他的拳法治他。”

“哪个教他的?”

“听说是山那头的刘铁拐。”

“……”蔡叔犹豫,但细想想,这天下事乱糟糟的,朝廷保不了百姓,百姓只得自保了。家中又有这么个丑女子,没得个能耐大有力气的人,怕是总遭人欺负的。

想了几天几夜,蔡叔找全家来宣布他的决定:

“大娃子就去拜师习武;二娃子跟我跑酒种庄稼;幺姑呢,一心做女红,从此不准在外乱跑。”

幺姑一直认为自己的丑给哥哥惹祸,给爸妈添乱,越发自卑,也越发地听话、顺从。

云氏知幺姑特别懂事,又特别能忍受,就直接给她说了大脚的危害,小脚的重要。

幺姑不知缠脚有什么好,只要爸妈说好就缠。

幺姑更不知缠脚痛不痛,只要不再给哥惹祸,再痛她都忍。

云氏端来一盆热水,备了几尺长的白布条。

云氏捏着女儿的脚,软软的,长得很匀称,也很好看,像女儿的手一样。

云氏知道这缠脚的痛,一边给女儿说:

“有点痛,要忍到,不然你长大了找不到婆家。”

幺姑知道女大要嫁人,但不明白为啥子男人喜欢小脚。也不知小脚有哪里好看。

云氏用热水把幺姑的脚洗得干干净净,又用剪刀把指甲修得光光生生,这双脚儿简直像画上的图那么好看。一想到幺姑将要遭受的疼,心里还是有几分打鼓,想到幺姑生下来就饿,三岁疼死过去,如今又要遭罪,总有点下不了手。

嫁不脱!嫁不脱!黑娃的骂声又在扎她的心。代氏脚大遭打死,小姑丑陋被嫌死,我幺姑万不能落到那种地步!

为了让女儿以后放个不太孬的人家,只有狠心动手了。

云氏捏着女儿右脚的小指、四指,努力想把它们弄到脚板心去,可这女子就这两根脚趾长得粗硬,总也弯不到掌心。云氏牙一咬,摸着靠近脚背的第二骨节,猛然用劲,把四指贴到了脚掌。

只听得“嚓”的一声,趾骨脆生生折断,幺姑的惊叫几乎同时爆发,那声音的惨烈令云氏心惊肉跳。

像被石头砸碎还很幼嫩的骨,一股钝痛从足趾扩散到足背、腿部,迅速蹿上大脑神经,幺姑痛得全身发抖,脚本能地缩回怀里不肯再伸出来。

“妈——妈呀……疼啊,妈,好疼哦!妈呀……”

幺姑那么能忍疼,如今把好端端正在蓬勃生长发育的脚趾弄断,那比病痛来得更陡、更烈,幺姑怎么都忍不住。

谁不知十指连心呢,云氏的脚也跟着一起在痛,她已疼过,或许比幺姑更小的时候,那疼早已淡远……

“幺姑呀,忍一忍就过去,好了,妈不再使劲了。要趁现在软着包起来。”

幺姑抹抹满脸的汗珠泪水,又颤颤抖抖地把脚伸给妈。

云氏一动手,幺姑就发抖,一通一通汗冒,一声一声惨叫。

云氏就这样把幺姑右脚的四根脚趾弯转过去贴到脚心,尔后用白布条把它定位裹了起来。

布条裹一层,脚趾便拉紧一分,绕一层,疼一身汗,幺姑直叫得声音沙哑。

“妈,你轻点,你松点,妈呀,我疼啊!”

云氏也已满头大汗,像女儿一样痛,那是痛在心里……一天一夜,幺姑都在哀叫,那紧裹的布像是一直在收紧再收紧,折断的四趾钻心地痛,她哭累了,却又痛得不能入睡,云氏也陪着幺姑翻腾,床竹笆一夜都吱吱嘎嘎响个不停。

两天、三天,幺姑的脚不能动,不能摸,一碰就如重锤敲砸。

“妈呀,好久才不痛了?”

“几天就好了……慢慢就不痛了……”

幺姑喊得精疲力竭。

一夜夜痛得不能入睡,小娃娃的脚都在夜里生长,可裹脚布紧紧地缠着它不准长,生长与收缩像在幺姑心上拉锯,那疼、那胀,从脚上向全身散发,她觉得十个脚趾及五脏六腑都被人在割、在锯、在砸……

幺姑没想到,她刚刚可以入睡,妈却又要给她洗脚了。

云氏说:幺姑啊,你那根趾头差不多好了,伤筋动骨一百天,我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你这只脚的趾头还要压下去。

幺姑一听,全身冷战。

“我……我不缠脚了……我疼……”

“幺姑啊,妈也是这样疼过来的,每个女人都要缠,不缠小脚,嫁不出去。”

“妈,我不嫁出去,就跟爸妈和哥。”

“幺姑,女人都要嫁人,蔡家是不能留你的,你要嫁个好点的男人就要包个好看的小脚。”

“妈,我不嫁,你们不要我,我一个人过。”

“幺姑,脚放下来!”云氏不再多说了。

啪的一声脆响,幺姑惨叫,脸色刷白,麻窝里浸出豆大的汗珠……

裹脚布又像上次一样地紧紧地缠上了。

幺姑开始了又一轮的剧痛、肿胀、发麻……

每一次,云氏都乘蔡叔和两个儿子不在家时给幺姑洗脚。她硬着心肠,要把幺姑缠成三寸金莲,因为幺姑丑,只有小脚可以弥补她的身价。

右脚第四指、第五指、第三指,一根一根地折断……左脚第三指、第四指、第五指,一根一根地贴住脚心……幺姑一声一声的惨叫把云氏的心刺得跳痛……

作者:杨恩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