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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百年》 | 第一部 云 第二章 坟中惊魂

发布日期:2020-09-02 18:10 来源:重庆出版集团

这几年,大清国穷得来四处乞讨,向百姓乞讨当然是强制地讨。百姓的血汗一点一滴归了国库,又流入了八国联军的腰包。

皇帝驾崩,国走霉运;内忧外患,天又兴风作乱。不是大旱就是洪涝,烈日暴雨半年一年地交替折磨人们。

幺姑三岁那年,村里爆发“天花”。云氏把儿女们藏在屋里不准出门,却依然挡不住“天花”病毒的横行肆虐。

幺姑一反常态,耷拉着小脑袋,云氏一摸,滚烫,连忙抓张麻布浸了凉水,敷住幺姑额头。

云氏心紧了,这女娃虽差点要了她命,但这娃儿真的很乖。那样饿,她都不离不弃,不哭不闹,这是老天赐给她命中的尤物。幺姑两岁半就跟妈穿针引线,小手在绷子布上扎来穿去,还真弄出点花花草草来。云氏感到女儿的巧手大有胜过她的征候。母女俩形影不离,日夜未分,那血脉筋骨仿佛绞缠得越来越紧,像被幺姑绞乱的丝线,难分难解。

摸着女儿发烫的额头,云氏心惊难安,这病可是个夺命之魔呀。

云氏一次次上坡下坎,磨破小脚,到处挖草药,熬些黑汤红水让幺姑喝。

这女娃子从小就能忍,不吼不叫也不缠妈,烧得满脸通红,小脑袋耷到肩上依然不吭。云氏真怕这小棉袄一样贴身的女儿离她而去。

“幺姑,你好好吃药,会好的。”

“妈,我喝。”再苦的药水,幺姑眉都不皱通通喝下。

可是,高烧依然不退,幺姑的眼球都烧红了,一身的火气渐渐烧干她的阳气,幺姑瘫软在床,爬不起来了。

这天晚上,空气尤其浑浊,星月躲进黑云,没有一丝儿光。云氏看不清幺姑的脸,却感到女儿滚烫的小手慢慢在降温,紧抓着她的手也慢慢松开了。

“他爸,快来!”云氏惊呼。

蔡叔放下正在清洗的红苕,奔来床前。

一摸幺姑的鼻息,手脚都软了。

“走了!”这硬汉也忍不住抽泣,从心底里憋出一声声闷响。

云氏、大娃、二娃哭成一团。

蔡叔忘不了幺姑那双眼睛,生下来就望得他心尖儿颤。

“我可怜的幺姑呀!你要走,当初为何要来哟?”云氏的心仿佛被人剜割撕裂,痛断肝肠。她为这女儿差点丧命,对女儿托满了云家女红传世的念想,幺姑一天天像影子随她,像背心贴她, 生死相扶三年,怎会是一场空啊!云氏伤心抽泣……

蔡叔突然大叫:“大娃二娃快出去!”他知这病传染性太大。

幺姑体温还没完全退去,蔡叔就忍痛把女儿抱到屋后黄葛树下,含泪挖坑。

这黄葛树,还是老祖种下的,六七十年过去,应了先祖的话,说这树根扎得深扎得牢,蔡家根基就稳;这树荫宽阔枝叶浓密,蔡家的家业就兴。百年不遇的大旱都没把它干死,几场雨下来,它又枝叶繁茂根须舒展了。那根就像蔡家的血脉,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九,串出几十上百条根须,四处延伸扩展。

蔡家代代生子,既然有女儿来蔡家走一遭,还是把幺姑埋在树下,让她回到蔡家的血脉中去吧。

蔡叔挖好坑,想想又给她垫了块麻布。摸摸幺姑的脸,觉得她眼睛没闭,便不忍心盖上泥土。匆匆回到屋里,让云氏、大娃、二娃喝下幺姑还没喝完的药汤。让两个儿住到了柴屋。

“蔡家祖辈无女,这都是命啊!”

这女儿像影子一样在父母兄长中晃了三年,怎就让当爸的忘不了她那双眼睛?当妈的忘不了她那超乎年龄的忍受,和那双飞针走线的小手。当哥哥的忘不了那甜丝丝的长一声短一声的“哥……”

和像小尾巴一样的追随。两口子在长吁短叹中久久难以入睡。大娃二娃也在梦中追喊幺姑。

天花像死神笼罩在天空,一个村除了哭声便没有了生息。天蒙蒙亮,隐隐约约一弯山丘上,又平添几多小小的新坟。

鸡打鸣了,两口子才迷迷糊糊睡去。

“妈!爸!”大娃一阵惊呼,把两口子吓醒,赶紧翻身下床。

“妈,幺姑还有气!”大娃拼命把爸往黄葛树下的坟坑前拖。原来大娃喜欢这妹子,他早忘了爸怕传染的告诫,半夜爬起来,在黄葛树下的坟坑边守着幺姑。当微微晨曦照来,他看见苦竹枝叶的露珠儿,随风吹落在妹子脸上,妹儿居然睁眼了!他又惊又喜又有几分怕,才进屋拖来了父母。

天光已照见那张没有掩土的脸,云氏蔡叔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这幺姑的脸上出满了水痘,一颗颗乌黑黑又亮晶晶的。可幺姑的眼睛依然还睁着。

蔡叔再摸摸幺姑鼻息,居然还有一缕游丝在颤动,再贴贴她胸口,真还是热乎乎的。幺姑居然又抓住了爸的手,虽是那样轻飘无力,但蔡叔分明感到幺姑在动。

他一下抱起幺姑,拍掉她身上的尘土竹叶,万分心痛地把女儿抱回云氏床上。

“天哪!”云氏看幺姑满脸乌痘与苦竹露珠。

云氏突然醒悟,定是这苦竹解热毒!忙叫大娃抽些苦竹芯来熬了一大锅水。

云氏将竹芯水喂进幺姑嘴里,又用这水给幺姑洗脸、擦手。半个时辰过去,幺姑真的醒了过来。

“既要打下凡间做人,老天就不收她了。我们蔡家女子命大命硬呐!”蔡叔噙着泪,出去给幺姑抓药。

云氏突然大叫:

“大娃二娃快跟你爸出去!”

她听说出水痘时传染性最大,生怕两个儿子染上这病。女儿死了,虽说也心痛,那也不过哭几场就算了,女子命贱。若儿子有了什么闪失,那可是断子绝孙的大忌呀!蔡家可以无女,万万不能无儿呐!

“大娃,快多喝些药汤,到你舅家去躲几天。”云氏知弟弟家隔这里远,可能无灾。

云氏入了蔡家门,就成了蔡家人,蔡家的脑子,蔡家的情怀。

她想都没想儿子会不会给弟弟家惹病,只想把蔡家后人藏到最安全的地方。

至于她自己,死守着女儿不离不弃。传染了,死了,蔡家还可续弦,再生儿育女传宗接代。若是她断了蔡家香火,变鬼都不会安宁。

她也不准蔡叔再靠近幺姑,独自留下给幺姑熬药喂水。

幺姑脸上的乌黑点,仿佛是体内病毒的出口,水疱长大放亮,而后破裂,满脸黄水。幺姑痛得在床上滚来滚去,但也不怎么哼叫。云氏看着女儿,心比幺姑的脸还痛。

“幺姑,你睡着了就不痛了,妈去给你找药,你莫起来哟。”

云氏反扣门闩,提着竹篮又上了山。

山垭口有一种草,开着紫色的花,花束就像饱满的麦穗一样。

云氏听人说那叫夏枯草,清热解毒。但她没吃过这草药,又怕有毒反害了幺姑。

正看着这夏枯草犹豫,村口山丘的代氏走了过来。

“云氏,你找啥哟?”

“你认得这草么?我家幺姑急着要药治病呢!”

“听说你幺姑是二世人了,坟里还魂,怕妖魔附体哟!”

“她婶儿,哪有啥妖魔附体哟,我家幺姑本就没死,哪叫二世人呢。”

“云氏呀,你不信这些,只怕你那两个儿不安宁呢。”

一提两个儿,云氏心惊肉跳,就怕儿子染上这病怎么办。

“云氏呀,我看你这女子就是克你们一家子。你想想,生她你就遭血光之灾,差点要了你命!”

要自己这条命倒没啥,可万万不能要两个儿的命呀!

“云氏呀,长痛不如短痛,我看你干脆扯把断肠草送她归天算了。这世道养女子有啥用?”

“她婶儿,女子虽贱,好歹也是自己身上的肉呀!”

“云家妹子啊,我真是为你好哇。我邻家那小姑子,自小落残疾,成了跛子,嫁出去活受罪呀。夫家猪嫌狗不爱,只要她生儿,不让她吃饱穿暖。每天晚上,四邻都听见夫家打得她惨叫。冬天家,小姑子穿着破衣、赤着小脚,冻得哆嗦,饿得向过路人讨吃。

三个儿奶大了,夫家想娶小,嫌不尽丑女人,硬让小姑子在雪地里活活冻死了。

“出嫁时壮壮实实的小姑子,入葬时只是一架干枯的柴。你想想,让你那二世人一脸大麻子被别个嫌死打死,不如让她早死了清静……”

“代姐姐啊,眼睁睁把活生生的女儿弄死,哪个做娘的下得了手?!”想到幺姑若像那丑女被夫家嫌死,不禁泪水涟涟。

云氏抹着泪往家赶,夏枯草也不扯了,说不定正是那断肠草呢。

云氏翻过山岭,找了些前不久吃过的草药,匆匆往回赶,担心幺姑在家痛死了。

一推开屋门,幺姑居然开口说话了:

“妈,哥呢?”

云氏心里一惊,莫非她真要缠死她哥?

“哥到舅家去了。”

“爸呢?”

“给你抓药去了。”

“你去哪里了?”

“去给你找草药。”

“我以为你们都不要我了呢!”幺姑伤心大哭,不为脸痛,只怕爸妈丢了自己。

她还没有力气爬起来。伸出小手拉着妈:

“我听话,你不要埋我……”

“幺姑啊,妈就是死,也要陪着你呀!”

云氏想着代氏的话,抱着幺姑一场痛哭。女儿哭爸妈哥哥要丢她,云氏哭女儿这辈子命苦。

大娃听妈的话,带着弟弟找到了舅舅家。

舅舅读过私塾,这些年在城里跑得多,深知这天花的可怕。

“你俩兄弟幸好来了。那天花不得了,传染起来不认人。同治皇帝得了这病都医不好,老佛爷那么厉害,都救不了自己的独生儿,天下都只有请侄儿来坐了。朝廷先后有四个大人都死于天花。只有康熙命硬,活过来了,还有了大造化。当初皇帝怕传染,把为他们治病的、端茶倒水的都杀了个干净,可这病毒还是传了下来。现在老佛爷死了,他儿子得的这个病却传给了天下人……”

两个孩子听得心惊肉跳,二娃怕妹妹传给他,大娃怕妹妹救不活。

“没药医呀?舅,你想想办法救救我们幺姑!”

“大娃呀,你舅没这本事,连洋人也没得法,英国那个女皇都差点死在这病上……”

舅舅没想到,这番话不仅没留下两个娃,哥俩反倒提前溜走了。大娃救活了幺姑,怕爸爸又把她埋了。

回到村口,黑娃迎了上来:

“蔡大娃,你家幺姑真成妖姑了!”

二娃还没反应过来妖姑的意思,大娃便听出弦外之音。

黑娃又说,坟堆里爬出个大麻子,不是妖就是鬼。

大娃一把抓住黑娃的衣领。

“不准你乱说我家幺姑!”

“我妈说她是黄葛精!”

大娃一掌把黑娃推倒在田坎,气呼呼地拖着二娃就往家跑。

黑娃好不委屈,妈说的话,错在哪里呢?黑娃也好不服气,一双手直捶田坎,想到有朝一日练双铁拳出来,哪个都不敢欺负……两兄弟也怕黑娃追来打架,大娃拖起弟弟没命地跑。

“大娃!”正在垭口找草药的云氏,突然发现两个儿子正往家跑。

“妈,幺姑好没有?”

“你俩怎跑回来了,你妹子不光脸上出痘,一身都长出红疙瘩了,他们说这时传染性大得很!你两个怎就这么不听话?!”

“妈,舅说这病无药医,皇帝得这病都死了,身边人杀光了都还传染……”

云氏一听,更是惊恐两个儿子会染上这病,堵在垭口,坚决不准两个儿子回家。

等到蔡叔抓药回来,云氏便堵住父子三人,让他们远走躲避。

蔡叔当然不放心妻女,但更怕两个儿子丢命。云氏决心已定,死活不准父子三人回家。蔡叔咬咬牙,便拖着两个儿往外走,走几步又停下来,不知往哪里去。

蔡叔吧嗒一口叶子烟,想起了当年老父亲说的话:

“你方伯一家人好哇!听说我家酒业衰了,到处找我们。是我躲他,自己穷了,不能去连累人家。老了,怪想方家老伯,也不知他们还在不在镇上?”

蔡家和方家,是几辈人的交情。两家祖辈在湖广入川的路上认识,几个月走下来,说得拢合得来,一起留在长江深处开荒种地,方家有点文化,生意做活了,在镇上买了房子,蔡家留在乡下做点酒生意,日子也过得去。家业衰了,蔡爷死活不去见老朋友。兵荒马乱中,两家疏了往来,老父一死,两家更是互不知信儿了。想想眼下无路可走,干脆了却老父亲的心愿,去镇上找找。暂且落个脚,绝不给人添烦。蔡叔烟屁股一丢,拖起两个娃:

“走,找方伯去。”

云氏忐忑不安地折回家中,生生死死都要把幺姑拖着。

幺姑的病情又加重了,喊头痛、背也痛、脸痛、全身都痛……红疙瘩一颗颗肿胀发黑,而后又充成一颗黑亮的水疱……水疙瘩一颗颗破裂,奇臭的黄水流出,流到哪里就烂到哪里。

黄水变白了,一身又流出脓血……

云氏望着奄奄一息的幺姑,不知她那魂魄是否真的回来,还是又要飘走……

云氏知了什么药都医不了这瘟病,但她记得妈的话,死马也当活马医。她还是天天颠着小脚上山,扯些清热解毒治脓疮的草药,熬给幺姑喝。这幺姑也是,哪怕昏昏迷迷中,还在张口喝药,大口大口地吞,幺姑真不想死呀……

云氏也大口喝汤药,怕自己死了没人救幺姑了。

每天早晨,云氏都摸摸幺姑鼻息,庆幸那一丝儿游气始终没断!

熬过半月,幺姑脸上起硬壳了,那一颗颗黄豆大的痘疱居然结成了一块块血痂,幺姑也不怎么喊痛了。

云氏熬了些米汤给幺姑,幺姑慢慢能喝稀饭了。

“妈,哥呢,爸呢?”

“幺姑,你这病要传染人,你喜欢你爸你哥,就不能把病传给他们,没他们,我们娘俩也活不了。”

幺姑流着泪点点头,她第一次明白了,爸和哥比妈和自己要紧。

“幺姑,你大哥把你从坟里抱回来,救了你命,你一辈子都要记住你哥,你爸和哥才是蔡家的顶梁柱。我们俩死得,他们病不得!”

“妈,我晓得了。”

幺姑从此明白了女人命贱命轻,男人命贵命重。女人没有男人活不了。她再想爸和哥都忍在心里,再不向妈问起他们啥时回来。

二十多天过去,幺姑脸上的疤慢慢掉去,那干痂简直就是一把把尖刀,剥落时得割去一坨肉,掉一块疤就显出一个深窝,而且这窝还是乌黑的,深深浅浅,大小不均,形状各异。

幺姑原本白白净净,光光生生的一张脸,现在完全不堪入目了。云氏心痛得一阵阵发紧,她清楚:女子一旦破了相,活起来怕就更加艰难了!

三岁多的幺姑看不到自己的脸,更不知满脸麻子会给今生带来什么,只觉得自己的病好了,更想早早见到爸和哥。

云氏还想多等些时候再通知蔡叔。尽管蔡叔无数次托人回家打探幺姑病情,想及早回家,但云氏总告知幺姑没好完,两兄弟不能回家。

云氏深知,没有家境的女人,只能靠容貌、靠能干方能嫁汉吃饭。幺姑丑成这般,只得让她蒙面了,否则外人越传越怪,哪还嫁得出。丑女子也省得出门,留在家中教她做女红走针线,占上能干这一头,也有理由向人提亲。

于是,云氏用阴丹蓝布,给幺姑做了个头套,留出眼睛口鼻通气处,便把幺姑的脸从头遮到了脖子。

幺姑不想戴这玩意儿:“妈,以后花花插在哪里呢?”

云氏知道幺姑爱花,两三岁就喜欢摘些野花插在头发上,幺姑青幽幽黑亮浓密的头发,插上那些五颜六色的野花真是好看。

“幺姑啊,妈给你绣一朵花,也好看。”

“妈,我不想戴!”

云氏劝说:“幺姑啊,你脸上麻痘太多,出门要把别人吓到。你丑,别人也看不起你,遮到,不让别人看。”

幺姑盯着妈,半天没吭声,突然明白了,自己已变成个丑女子!虽对美丑没多少概念,但知道自己今后已无脸见人,强烈的自卑从此渗透灵魂。

云氏在头套上精心绣了朵水仙花。

“幺姑,戴上。这花儿就像我幺姑,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

云氏专备了套绣花的行头,更加用心地教幺姑描图挑纱绣花鸟。

幺姑也听妈的话,两只小手儿虽布满麻点,却一样纤巧好看,尤看她行针走线,那双手儿真是爱人。

云氏望着女儿幼嫩的手,断她日后定能超过云家前人,而成为云家最巧的绣女。

云氏高兴女儿的手如此灵巧。她拉着幺姑的小手儿轻轻搓着揉着,不觉又想起那被夫家打死的丑女,泪珠儿直流。

“妈……你怎么哭了……”幺姑为妈擦去泪水。

幺姑看天黑了,扯了头套,出门摘花。

代氏正路过,只见幺姑一脸麻窝,不禁一声怪叫:

“黄葛精!黄葛精!”代氏转身逃离,生怕精怪缠身。

幺姑吓得大叫:“妈——!”

云氏出门,什么也没看见。

幺姑指着黄葛树大叫:

“有人喊黄葛精!”

“真有鬼缠身呐?”云氏也心惊胆战。连忙把幺姑拉回屋里。

“以后晚上莫出去,你阳气不足,容易撞到鬼。”

第二天早上,云氏出门摘菜。

“张嫂,早哇。”

张大娘转身就走。

云氏纳闷,这一路的人怎都躲着她。

“黄葛精要抓人替身呐……”云氏听见人们悄悄议论。想起昨晚幺姑也说黄葛精,心里更加不安。

“幺姑啊,你二天万万莫出门哈。”

云氏深知,幺姑这辈子难为人了。

以后被人当妖怪躲,好造孽哟!云氏心里想。

“……”幺姑望着妈不说话。

“幺姑啊,想你爸你哥吗?”云氏得给女儿多一些家人的亲情。

“想……,可是……”幺姑也怕传染哥。

“可以喊他们回来了。”

幺姑高兴得掉泪。

母女俩等待他们父子的归来。云氏教幺姑唱起了云家祖传的歌谣,幺姑虽不明词意,但那清纯甜润的童声抑扬顿挫伴随着妈的调:

我是一朵云

天地一浮萍

风吹心儿碎

雷劈泪淋淋

我从天上来

魂归苦竹林

我是一朵云

天地一浮萍

狂风吹不断

雷雨化甘霖

月中是嫦娥

日下自成荫

我的根儿在水中在田间在竹林

我的影儿是谷米是丝棉是羊群

……

云氏唱着唱着,不觉泪流满面。他爸给幺姑取名云仙,可幺姑如今这模样,哪像月中仙子嫦娥?将来没男人要,哪还会有谷米,有丝棉,有牛羊呢……

作者:杨恩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