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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百年》 | 第一部 云 第一章 血光浮云

发布日期:2020-09-12 10:01 来源:重庆出版集团

长江中上游,九曲弯拐,像深山腾起一条青龙。

龙脉凹陷处,难得一片开朗的河谷。山脉在这里拐了一个弯,水流便在这里歇了一脚,把千山万林最肥的表土留在这里,岁岁积淀成一片沃土。

原本荒芜的沟谷,留下了远来的客家人。田地由河谷一点点往山坳坳延展,一间间茅棚搭出一户户农家,一代代生死轮回连成了一个个村落。

这是一场百年不遇的大旱。

这片世世代代润泽的土地也未能幸免。

烈日投下万千毒针,刺得大地没了生息。原本绿得如墨的万千丘陵,已成了黄河浪波;原本开阔的川江河谷,已悄然断流,河床一片干裂的乱石。

每到三月间,那延绵丘陵的桃红李白,现在空无一丝儿色彩;每到五月就翠得滴水的草木禾苗,发芽就焦成了一片褐色。

太阳照得天地透亮,地面跳闪着透明的热浪,农舍顶上的茅草,土屋旁边的竹林,都在啪啪炸响,那片片黄叶犹如吞吐的火苗。茅草尖、竹叶尖,如火花喷射。

村头那棵千年黄葛树王,也被折腾得枝叶耷拉、垂头丧气。

没有哪一种植物挡得住笼罩天地的灼烤。

小羊倌吸一口大气,顿觉火苗窜进身体,灼得心惊喉颤。

稻田裂开巨大的口子,渴望着老天给一口水喝。往昔四处蹦跳的田蛙,还没张开四肢便翻着白肚成了干壳,剩下的已哑然失声。

小羊倌赶着一只几近干枯的羊,到处寻草。那羊儿已跌跌撞撞站不稳了,一路压得枯枝嚓嚓作响,转眼间,那羊便一头栽下去,再也起不来。

小羊倌大哭,泪痕瞬间烤干。

“朱大娘——朱大娘!”汉子拼命敲打竹门,“我家的生不下来,你行行好吧!”

他汗流浃背,声音嘶哑,浑身的水分都被火辣辣的太阳吸干。

他把竹门砸出洞来,屋里还是没动静。

“朱大娘——你救救命!”他已喊不出声了。

“接生婆……干死了!”邻家茅棚里传出干涩的声音。

汉子脚一软,跪倒在地:

“天啊,救救我云姑……”

牛羊干死了,人也干死了。

蔡家屋前那片苦竹林,也在烈焰中消尽最后一星儿绿。那么贱的苦竹,给几粒沙土、一丝儿湿意就青翠欲滴的苦竹,也落尽最后一片枯叶,留下一把把倒立的干刷。

屋后那眼造福蔡家几代人的灵泉,也干得没了水气。那酿了几十年远近闻名的酒浆没了,连装酒的土罐也干得一个个炸裂。

没有雨水,就没有了包谷高粱,也没有了酿酒的灵泉,蔡家的财源彻底断了。往昔攒积的银两,又被一点点交了税赋,贡了国库,流到了洋人的腰包。

千不该万不该,就在这没水没粮没了活路的当口,蔡家的发作了。

正午的烈日下,屋里屋外一样透亮,一样灼热,蔡云氏痛得在竹笆床上滚来滚去。身体早已缺水,却痛得大汗淋漓。云氏干极的唇舌舔着自己的汗珠。

蔡大娃嘴唇干裂声音沙哑,七八岁的娃儿望着妈,哭不出声流不出泪。

“快……找你爸……”蔡云氏痛得滚到地上大口喘气。

“妈……”大娃声嘶力竭地喊,却怎么也把妈扶不起来。

蔡叔晕乎乎倒进门:“接生婆……也干死了……”

云氏绝望地等待着一点点逼近的死神。她已挣扎得精疲力竭。

蔡叔把她拖上床。是死是活,只有听天由命了。

羊水破了,浸一竹席,顷刻干了,留下一床硬壳,一屋腥臭。

血流出来了,腹中的小人儿露出半个头和一只手。

横着的小人久久卡在产门,眼看妻气息衰微,眼白上翻,当家的孤注一掷,舍小救大,抓住那只小手往外猛拖。

鲜血喷射蔡叔一脸。蔡叔头一仰,血光模糊中,见天边飘来一朵白云。

蔡叔以为那小人儿已被撕裂气绝,猛听得响亮的哭声,爆发出小人儿顽强的生命张力。

云氏血流如注,晕了过去。蔡叔慌乱掐压云氏人中,云氏抽了口大气便不再动弹。

蔡叔抓一把破布堵住妻的下身,血又一点点浸了出来。

那不该来却拼命挣扎着来到人间的小生命,此刻已哭不出声来。

云氏流尽了血,像僵硬的躯壳;小人儿干了水汽,凝固了一般。

蔡叔抹去糊眼的血浆,想看清两人是死是活。

走近床边,摸摸云氏,气若游丝。

看看一旁的小人儿,她居然大眼圆睁!

蔡叔的心像被什么蜇了一下,两双眼睛久久对视——……你睁大眼要看什么呢?看你的父母?你差点把你妈憋死……看天地么?看不透的,红脸黑脸,笑脸哭脸,说变就变……看世道么?你老汉活了几十年都看不明白!当今没了皇帝,女人当道,还成个什么世道……

蔡叔欲哭无泪,一脸无奈。生得出,养不活呀!

小人儿,依然睁着眼。太阳从丘陵的山坳一露脸,就照得人眼不敢直视,何况这正午?奇怪这小人儿眼睛就不闭,黑眸子里还映出透亮的光。

蔡叔无奈地望着她,不知是否该把她捡起来。

大娃走过来,新奇地看那小人儿,大娃不怕血光。

“爸,活的。”大娃沙哑着声儿指指那小红团。

蔡叔把着女儿的小脑袋犹豫。看那一双眼睛还是大大地睁着,盯着他,蔡叔的脸映在她清透的眸子里。

说也奇怪,当蔡叔叹息着把她抱在怀里,她便大哭起来,好像知道父母终于接纳她了,是感动?是委屈?哭得好不伤心。

蔡叔盯着女儿,发现她哭时也睁着眼,只是干得没有了泪珠儿,只有沙哑的声音表达着这个小生命还顽强地活着。

云氏的汗水干了,席上的羊水干了,血也干了。唯这小女子的眸子,就像家中曾经润泽的灵泉,水汪汪地望着爸。

小羊倌哭着闯进屋,手里抱着枯如干柴的羊。这是蔡家活到最后的一只羊。

“死了?”蔡叔长叹一声,原本靠它换钱保妻儿度月子,也没望了。

二娃喜欢这只羊,天天赶出去找草,却无一根绿草可食。这曾经雄健的公羊,从几十斤饿到了十来斤。二娃伤心地把气绝的羊抱给爸。

蔡叔取了刀,很快剥下羊皮,肠肚早没东西。反正也没水洗,从罐里倒出半锅攒了半年的泉水,连骨带肉,炖出一锅浓浓的羊汤。

这只饿死的羊,居然救了云氏的命,也救了那小人儿的命。头三天,小人儿吮妈的奶,吸出的是血水。羊汤下肚,云氏下奶了,小人儿活泛了。

蔡叔略通字墨,知些阴阳八卦之说。正午生女,阴阳犯冲,这女子命烈命硬,恐今生命苦命薄呀!

蔡叔下意识地拍拍那小脑袋,小女子又望着他,居然伸出小手抓住蔡叔的指头不放。

蔡叔无奈地摇头叹息:小命不去,还是给她取个名儿吧。这年头,太后祸国,天下大乱,人们恨女人嫌女儿,但蔡家是五代缺女,有一个也好。

想起女子降生刹那,正午血光中飘来一朵云,仿佛某种天意的暗示。这是上天给我送来的宝啊。我蔡家无女命,这女子定是云氏家族带来的,正好两云相契。即是云中飘下的女子,那当为仙。我看叫个“云仙”吧。

云氏点点头,看着女儿又说:小名叫“幺姑”吧,蔡家不能再添丁增口,我也不能再生了。叫个“幺姑”断了念想,蔡家有儿有女也占全了。

云氏用麻布擦去幺姑脸上的脏物,发现这女子眉眼儿摆布得均均匀匀,脸蛋儿干干净净,方方圆圆地像外婆的脸形。尽管幺姑瘦得只剩一张皮,但那脸形身骨还有点返祖,云氏听说自己的祖先最早来自北方,骨节比南方人粗大。

云氏下意识地擦抹身上的汗气,她实在忍受不住一身脏臭,直擦得干燥的脸裂口刺痛。

“你看,脸都擦破皮了,没水,哪还爱得干净!”

云氏苦笑。是这理儿,人命都难保,哪还顾得脸面。

这幺姑的命真是贱呐,那样饿,那样渴,那样热,她就是不断那口小气儿。几个月下来还是那么一卡卡长,猫一般轻。只是那双眼睛越来越大,对着大太阳也不眨眼。

你是神仙下凡,不怕太阳么?

屋里积水的储缸,已慢慢见底,老天还是透亮着脸,发出万道灼热的火光。

“爸,我干。”大娃声音沙哑,唇已裂口脱皮。一家四口已经干得没有了说话声、呻吟声、哭闹声。

蔡叔又拿着香烛,去了丘陵上的观音庙。

观音的泥手泥脚已干裂开口掉了几块,可她还是那样安详宁静地半闭着眼,静观人世万象,静听百姓哭诉。

佛教从印度传来,便成了国人的精神支柱。相信佛教为纯正完美的解脱之道,是人间一切苦难的止息之道。每有天灾人祸,人们第一声喊娘,第二声便是阿弥陀佛。这半年来,四围的人都来这里祈求观音睁眼,给饥渴的人们一丝雨露。

蔡叔通字墨明世理,蔡家祖业也曾兴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人们都知道蔡家有眼烤酒的灵泉,曾有人半夜潜入想取点水,才发现灵泉也不灵了。

“你家灵泉也干了?”见蔡叔也来拜佛求雨,乡邻知蔡家也到了山穷水尽时。

“龙脉都断啰!”蔡叔哭丧着脸。

远近皆知蔡叔的豪爽宽和,通情达理。这几年,人们也看着蔡家施舍众邻,借银国库。当然,那是强行“借”的,四万万两白银要赔给洋人,赔不起又要挨打,谁都不知大清国还有没有银两还给百姓。原以为他家存留殷实,眼下才知云氏生娃血崩,全家饿得快死,蔡叔真的穷了。

穷归穷,蔡叔在乡邻心中还是条好汉。烧香拜佛,大家也拥着蔡叔烧头炷,他们围在身后一起跪拜。

“天哪,你睁睁眼!我祖祖辈辈在此开荒劳作,一手一脚挖出这山水田土,也该让我们收几粒啊!我们这些万里迁徙的子民们,对得起天地良心,对得起神仙凡人呐,你怎不给我们一条活路啊?”蔡叔仰天长叹。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阿弥陀佛——”

祈祷之声如浪波由近及远,在干渴的田地回荡……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阿弥陀佛——”

沙哑的声音仿佛被烈日吸干,由近及远慢慢缥缈,一声声消散在燃烧的山丘,如火的天际……

一个拖着幼儿的妇人,口吐白沫倒进干田的裂口……天地都张开了血盆大口,仿佛要吸尽万般生灵的血脉,吞食那奄奄一息的生命……

干死的竹鼠、麻蛇、野兔,躯壳在烈日下燃烧……

立秋那天,太阳突然变阴,人们齐刷刷跪拜天神,又一遍遍呐喊:天哪,你睁睁眼!

大地入夜,仿佛从天边传来战马奔腾之声,全村老少走出屋门,不知老天会把他们怎么了!

咔嚓——!一道比太阳还亮的电闪划破夜空。

怪了!秋本无雷,今天怎惊雷异响!

“观音显灵啰,观音显灵啰……”人群一片惊呼。

又一道电闪划过,甘霖稀稀疏疏洒下,激起一地热浪。

人们冲出茅屋,任倾盆大雨把那干得皱巴巴的肌肤泡了个平展,淋了个饱满。

一家家拿出所有的盛物,接纳有些浑浊的雨水。

云氏冲进暴雨中,任天水洗了个干净。捂了半年,一屋都臭了。云氏娘屋虽不殷实,却也安康,儿女也都清清爽爽。云氏更是爱干净,夏日里澡洗得勤,被子衣物也洗得勤,一个屋里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只是这一大旱才知,人命抗不过老天,没水就爱不了干净,再脏再臭都奈何不得。

云氏立马烧水,把幺姑也洗了个干干净净。

这雨也下得怪,多少年都是秋雨绵绵,如今却不下则罢,一下倾盆,仿佛要把从地上人间吸纳的水分加倍倒回大地。

长江续流,河谷积水,稻田闭口,枯叶变成了腐泥。

腊月间,人们就抢着时机挖土耕田,饿晕了都不舍得吃的种子,迅速埋入泥土,企盼着小春作物能快快生长。

大旱中最后枯死的是苦竹,初雨里最早冒尖的还是苦竹。它的根扎在泥土里,心没死,就会抽芽拔节,一枝不死,就四围发笋,横串成林。

云氏和云仙的生命也如这顽强的苦竹,几度死去又几度回生。

有了水的滋润,云氏可下地了,幺姑哭出泪来了,大娃声音也不沙哑了。绝地逢生的蔡叔又勤劳耕田种庄稼了。

蔡叔祖上留下的几亩地,土质尤好,但久泡雨水,种子老不萌芽,这天地万物就是神奇,只有阳光不能生长,只有雨露也不能抽芽,就像只有女人不能生子,只有男人也不能传后一样,阴阳要平衡,天地人间才万物兴盛。

蔡叔不知雨水何时打住,只得下笨功夫,把田砌成一垄一垄的,下了种的成高坎,两边挖凹槽,让天水自然过滤下流,垄上保持着一定的干湿度。

蔡叔田里的种子终于发芽了。

“云姑,有望了,包谷高粱抽芽了。”蔡叔家种包谷、高粱有一套传世技巧。祖辈烤酒,主要用这两种材料,蔡家的酒香,也就靠这包谷高粱品质好,栽植精到。

云氏喜出望外,一家人的生计又有了着落。

女人心细,庄稼再好,也还得几个月才有收成,眼下难关如何过?还得另寻办法。

阳光透亮,云氏手中的丝线红红绿绿跟着闪光。

“幺姑啊,我云家的传世功夫不能断啰!这可是我们女人的饭碗呐!”

背在背上的幺姑一颗清亮的口水滴落在绷好的绣布上,浅浅一点黄,像含苞欲放的花蕾。云氏看见,幺姑盯着花花绿绿的丝线不转眼。心中暗喜,云家女红恐怕有蔡家传人了。

云氏娘家一脉土生土长,当年先祖从福建迁来,正是看中了云氏祖辈女子的灵巧勤快,绣红出色。人说远地婚配子孙聪明,一点不假。云氏家族男传文墨,女传绣红。文墨未兴也没断,针线绣红却一代胜过一代,没有哪个女儿辜负了先祖的传教,这云家女红是巧得远近闻名的。

蔡家先祖一说自江西,一说自湖北来,但蔡叔会讲发脉于中原的客家话。这蔡家人勤劳,千里迢迢奔来这人稀地荒的南方老老实实开荒种地。发现此地包谷高粱特别肯长,收成一好,不知哪一辈发蒙,烤起酒来。传到蔡叔父辈,生意已走下坡,一来官府税赋重,二来天灾庄稼歉收。云氏嫁到蔡家,一心想辅助蔡叔重振家业,也跟着做了些酒上活路。好多年丢了女红幼儿功。

眼下庄稼还没起来,烤酒更是八字还没一撇。三个娃儿要吃要喝。云氏想重操旧业,尤其生了幺姑,还得把云家女红传下去才不负云家先人。

幼儿功是丢不了的,几个月下来,云氏便回复了手力眼力,绣出的枕头、被单已是生灵活现了。云氏绣一朵花,便指给幺姑看,教她认。幺姑不会说话,盯着花看,云氏回望幺姑眼睛,那花已映入女儿清澈的眸子。

不等地里的包谷、高粱牵须抽节,云氏手中的荷花已盛开在床单上。也不等山丘变绿成林,云氏枕上的鸳鸯已成双成对了。

蔡叔凭了过去酒业的人脉,慢慢打听着远近哪家要成亲了,便带着这绣花枕头床单过去,人家打发几个钱,再换些吃的回家。云氏的奶水好了,幺姑的眸子也更黑更亮了。大娃跟着爸挖地的手劲更大,跟爸跑村串户的脚劲也更足,蔡叔又买了两只小羊羔,二娃的羊鞭甩得更响了。

幺姑蹒跚学步了。

云氏把针线麻篮提到门口,幺姑就跟到门口。云氏穿针引线,幺姑就伸手抓线,而且每次都抓那一绺最红的丝线,手舞来舞去把线缠住自己手指,哭着让妈给解套。

“喜鹊。”

“鹊……”

“喜鹊。”

“鹊……”

“喜鹊。”

“喜……鹊”,幺姑完整发出了第一个单词。

云氏揪揪女儿的脸嘟嘟,高兴地说:

“他爸,我幺姑会说喜鹊了。”

“喜鹊……喜鹊……喜鹊”,幺姑颤巍巍地跑过去跑过来,不断重复刚学会的两个字。

“荷花。”云氏指着绣单上的花教幺姑。

“鹅……花。”

“荷花。”

“鹅……花。”

“是荷花。”

“荷……花。”

“这就对了,幺姑,你长大了要绣荷花。送给你的男人,还要绣鸳鸯,和你男人恩恩爱爱,永不分开。”

幺姑睁着大眼睛望着妈,不知妈说的什么意思。

“来,幺姑,看,先穿针,再挑纱,你眼睛大,把纱要数清楚,一针一纱,一线两纱,不要跳针,数漏了纱,针脚就不好看了……“妈三岁就开始绣花,外婆就这样拉着我的手教。哪里都不准去,天天挑纱,想出去耍,外婆就拿针扎我手……

“幺姑,你两三岁我也教你挑花,你要想耍,我也用针扎你的手……”云氏自言自语。

幺姑云里雾里,大眼睛一会儿望望妈,一会儿又看看布单上的花鸟。

云氏搂着幺姑,坐在屋后黄葛树下的苦竹林边,哼起了云家代代相传的歌谣。云氏知祖上有人通文墨,但不知歌为云家哪一代所作,从小跟妈哼唱,记得清词却不太知歌中之意。

幺姑睁着大眼望着妈:

我是一朵云

天地一浮萍

风吹心儿碎

雷劈泪淋淋

我从天上来

魂归苦竹林

我是一朵云

天地一浮萍

狂风吹不断

雷雨化甘霖

月中是嫦娥

日下自成荫

我的根儿在水中在田间在竹林

我的影儿是谷米是丝棉是羊群

……

(作者:杨恩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