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八点,薄雾中的永川城还略带睡意,上班的人已经步伐匆匆。
租住在城郊茧丝厂宿舍楼里的黄梅还没有睡觉,她已经转入夜班十多天了,晚上八点上班,现在才刚刚下班到家。接下来还不能补觉,她必须给父亲做早饭,监督吃药,还要赶在九点之前把父亲送到十多公里外的理疗店。最近这十多天,理疗店那个胡师傅倒是说到做到,每天九点之前就等候在店里,这个时候顾客很少,他可以专心为老黄做理疗。胡师傅每天都很热情,也没提过钱的事。由于从心底不敢信任“强盗”的爱心,我始终在担心着他们是否还有新的花招,不过我也想好了,只要对老黄治病有帮助,大不了付给他们万把块理疗费嘛——财大就是气粗,这回来永川,老子兜里就揣着六千多,回去之后还有好几个包工头等着我呢。
老黄的脸色白净了不少,走路也稳当了很多。他说这辈子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关爱过,胡师傅每天做理疗不要钱,女儿忙前跑后的都累瘦了二十多斤。
黄梅确实瘦了,脸色也比父亲差多了。老黄现在已经能自己找到理疗店,但是女儿总是不放心他独自出门,上白班的那几天,她早晨五点起床,七点钟之前把父亲送到理疗店门口,然后自己再赶回去上班,现在上夜班,侍候父亲的时间充裕了,但是自己每天的睡眠不足四个小时,厂里的工作强度又很高。黄梅说感觉快撑不住了,但是无论如何都必须撑下去。
深秋的傍晚,女婿风尘仆仆地回来了。总共七天假,在从日喀则到拉萨的途中遇上车祸事故大堵车,原本两天多的路程用了三天半,他说无论如何都要回来分担几天,如果再把妻子累垮了,这个家的形势将会更加严峻。回家只坐了不到半小时,女婿就骑着摩托车出门了。听熟人说,在江津的中山古镇有个女神医手头有治疗中风和半身不遂的祖传偏方,治好过不少人,所以想去试一试。
从永川临江到江津中山,全程六七十公里。山乡的公路蜿蜒崎岖,夜间骑着摩托车长途赶路,充满各种不确定危险,但是女婿的时间不多,他说就算累死摔死,也必须在今天晚上把老岳父需要的偏方弄回来,这个家没有能力打“持久战”。将近三个小时的长途骑行,女婿到达中山古镇的时候已是深夜十一点多钟。传说中的“女神医”睡眼蒙眬,好像还患了严重感冒,开门的时候满脸不高兴,但是听说是赶了六十多公里夜路慕名前来寻医的,女神医病恹恹的脸上马上布满了笑容。偏僻的山乡,破旧的房子,凌乱的灶房,怎么看怎么不像山野神医的隐居之所。但是真正超凡脱俗世外高人往往很低调,一眼就能被人看出来历的人大多都是凡夫俗子,所以老黄的女婿表现着足够的虔诚。
女神医说,只要是血液循环流通不畅的问题,她祖传的偏方肯定有效果,十里八乡治好的人不计其数。所谓的偏方,其实就是一壶用中草药泡出来的米酒——5斤装的酒壶,500元的药费,一个月的疗程,效果明显需继续巩固。不敢对神医妄加评论,倒是觉得用低度米酒泡出的药酒很新颖,也一定对得上老黄的口味——因为他老人家不胜酒力,一杯白酒就“晕菜”。凌晨四点多钟的时候,女婿终于把药递到了岳父嘴边。老黄呲咧着嘴表情很复杂,既像药味太苦,又像心里很甜……但愿,小偏方真的能治大毛病!第二天晚上,女婿的行李又收拾好了,黄梅跟工友调了一个白班,九个月了,夫妻今晚终于可以团聚。
往返五六天路程,花了两千多盘缠,谁不想多在家里住几晚,但是他们不能。女婿四十五度仰望着天花板说:“再坚持一年多就好了,那时我就在本地找份工作,挣少点都可以,黄梅不上班,专职在家侍候老人和孩子——”这个晚上,小夫妻俩一会儿在嬉闹,一会儿在吵架。这个晚上,小夫妻俩差不多品尽了生活的各种味道。黄梅笑了很久,也哭了很久。
女婿走后,老黄的病开始内外兼治,每天一杯酒,一次电疗,还有按照医院处方买回来的各种药片。我离开永川的时候,悄悄给理疗店的胡师傅塞了三千块钱。
胡师傅没有捂兜盖但是拒绝的话说得还是很严肃的:“什么钱不钱的,说那个不亲热!一个月的疗程满了之后,可以继续来巩固,三天做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