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三天的免费体验结束了,理疗店的“杀招”也终于露出来了。
“老人家,走几步,甩开膀子走几步——”干瘦的理疗师一边引导老黄走出按摩间,一边模仿着“卖拐老赵”的口气活跃气氛,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刚刚洗过脸的缘故,老黄青紫的脸上多了不少光泽,抡起来的膀子虽然顺拐但却透出了几分精神。
“哎哟哟——胡师傅哎,你的独门绝技真的是又显神通了呵——才两三天就让这个叔叔变了一个人,我都有点认不出来了哎——”门口的一位女员工用惊讶得很夸张的表情瞅着干瘦的理疗师。
听着近乎崇拜的夸奖,胡师傅眯着眼一副得意的样子。我可以很确定地说,如果是演戏,他们的演技相当拙劣,如果是真诚表达,那个女员工一定会经常被人戳脊梁骨很难交到知心朋友。但是即便如此,老黄似乎还是受到了莫大的鼓舞,膀子抡得更圆了,小腿也抬得更高了。坦率地说,本人一直对理疗按摩之类的保健项目不感冒,总觉得是需要钱和时间的双重消费,治不了疾病也整不坏身体,图的就是疼痛之后的一时快感。之所以没有拼尽全力去阻止老黄,是因为这是不花钱的体验,即便是上当受骗,咱们也是无钱可骗,当了一辈子棒棒能在有生之年享受这样的服务,谁能说不是机会呢?接下来自然是谈后续治疗的问题了。“
从这三次的效果来看,一个月之内我可以让你恢复到去年的身体状况,千万不能间断,否则这三天就白做了。”理疗师信心十足地看着老黄说。这一刻,我差不多明白了理疗师的定位——他一定是想当“医生”——抢些积蓄。“做一次多少钱?”老黄直奔主题。“你是我们酬宾活动中的顾客,八折优惠,一个全套下来也就三百七八十块钱,一个月一万多一点!”“一万——”老黄的话没说完就一屁股跌坐在身后的椅子上,“我是个棒棒,一年都挣不到一万块……我还以为几百千把块就得行呢!”
老黄的话让胡师傅和旁边的几个女员工有些意外,脸上的失望几乎不加掩饰。每个重庆人都知道棒棒身上有多少油水,每个重庆人都清楚当棒棒有多么不容易。尽管如此,他们依然没有放弃,表情里看不出到底是不想让老黄放弃“如此有效”的理疗,还是不想放弃赚钱的机会。“你有儿女噻——这么一点点钱,就让儿女们掏嘛,治病要紧,莫舍不得——”“我只有一个女儿,她现在欠二十万……”老黄真诚地表达了感谢之后,欲起身离开。虽然感觉这三天的理疗效果不错,但是如果要花一万多块钱,老黄宁可选择去死。
这个时候,前台负责收银的女孩沉不住气了,迅速从抽屉里扯出一沓账单。“叔叔,这些是你这三天体验的账单,一共567元,您把钱付一下。” “不是免费的嘛,为啥子还要钱呢?”老黄突然觉得脖子一紧,吓得黑眼珠差点从眼眶里暴出来。“是免费的呀,胡师傅做的项目都是白帮忙,但是材料费和您做的其他那些项目不能免噻——精油、药膏、足底按摩,还有玉石经络,都只收了一点成本费。”
发现老黄没有积蓄,他们立即从“医生”变成了“强盗”,而且这种角色的转换看不出任何先兆,似乎他们本来就亦“医”亦“盗”,只是看客杀鸡罢了——遇到有积蓄的顾客就当“医生”,抢不到积蓄就当“强盗”,能抢一点现金也好。
一直冷眼旁观的我再也忍无可忍,说他们这是欺骗,并扬言要到消费者协会去告他们。“我们合理合法地做生意,告到哪儿都不怕,宣传单上写得清清楚楚,本店对这次酬宾活动有最终解释权……”见我气势汹汹,收银员也把声音提高了八度。我当场给一个律师老同学打了电话,他说你太OUT了,这是世纪之初就开始盛行的促销手段,人家有“解释权”,你就认栽吧。
“杀招”终于显露,我几乎没有招架之力。天上哪里会无缘无故地落下馅饼?商家怎么会做吃亏的买卖?不怨商家太心狠,只怪我和老黄太天真。人家已经“解释”清楚了,也有这个“权力”,接下来就只有交钱了。
老黄哆嗦着把手伸进裤裆,从内裤兜里摸出一卷塑料膜。拨开一层还有一层,颤抖的双手就像在拨一个烫手的烤地瓜,拨开第四层的时候,终于露出了一卷红色的人民币。老黄掏钱的动作真的令人心碎。我在心里把最恶毒的脏话全部骂了一遍,真想替他把这些钱交了,可是我兜里根本就没有这么多钱。
坐在一边的胡师傅眼睛一直盯着面前的地板砖,不敢抬头。围在老黄跟前的一个女员工也在不知不觉之间,眼里噙满泪水。老黄把钱全部摊在前台,也只有500元,再把所有的兜又掏了一遍,连四张一毛的都没放过,全部加在一起,一共五百三十元零四角,刚才还很蛮横的收银员突然安静了,捋钱的双手也像老黄一样不停地颤抖。人性本善,老黄无助的眼神几乎在同一时刻戳痛了几名“强盗”的良知。
其实他们本来就不是“强盗”,只是为了赚钱而采用了一些迷惑人的促销手段。当然,就算是最歹毒的“强盗”也不一定禁得住这样的感化。收银的女孩不由分说地把钱塞回了老黄的手里,她说如果老板怪罪,就扣自己的工资。
老黄临出店门的时候,那个一直低头看地板的胡师傅猛然冲过来,扯住老黄的胳膊说:“如果您真的觉得有效果,以后每天九点以前来,我提前一小时上班,再做一个月,保证一分钱都不要,老板的工作我去做……”“强盗”突然之间变成了好心人,感觉就像拍电视剧似的,可这事确实就发生在今天。
其实,这样的理疗有没有效果已不重要,这份爱心就是一剂最好良药。明天我就要回五一路了——“强盗”都能向善,我为自己的寒酸感到汗颜。老黄没有回家,他准备住进女儿在城区租的宿舍,他说这样可以方便每天去理疗。
当晚十一点多钟,永川城里的秋雨下得像面房晒场的挂面,黄梅还在陪着父亲徒步往返在理疗店和宿舍之间。她捋着被雨水凝成一缕一缕的头发对我说:“你回重庆之后,爸爸找不到去理疗店的路,今晚不管走几遍,都一定要让他把路记住。”
仲秋的雨呀,难道你就不能下得小一点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