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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棒棒》 | 三十五

发布日期:2020-11-13 17:31

解放碑的气温在节节飙升,自力巷头的塔吊在层层攀升,棒棒老黄的血压稳中有升。

老曾头的米店又进货了。米店搬到了紧邻自力巷的道冠井巷,也在拆迁之列,只是房东暂时还没有交房,老曾头再次搬迁是迟早的事情。只要有老黄在自力巷,老曾头就不会把搬卸大米的业务交给别人,哪怕是老杭和我也不行,这是多年合作建立起来的信任和友谊,牢不可摧。老曾头家的业务,老黄就算血压再高也不会拒绝。

大米的卸载地点在道冠井靠新华路的出口,负重时先下二十几步台阶,再走二十几米平路就到了。

老规矩,50斤一袋的大米一肩三袋,干瘦矮小的老曾头依然步履稳健。老黄在第二袋上肩的时候双腿开始打晃,第三袋还没放结实,就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显然,老黄的身体已经无法承受150斤的重量。这是以往从未有过的情况,把老曾头吓了一大跳。150斤,这只是棒棒行业的门槛级分量,半年之前的老黄还能挑200多斤涂料到几公里外的洪崖洞。

老黄满脸通红,可能是血压瞬间升高的缘故,也可能是觉得背不动150斤是一个棒棒莫大的屈辱。老曾头没有继续勉强老黄一趟背三袋,而且接下来自己也只背了两袋,似乎出于一份尊重,也似乎是为了便于结算工钱。纵使肩膀上的重量只有一百斤,老黄在下台阶的时候双腿依然抖得厉害,汗流得也特别多。

老黄体内流淌出来的汗液,有的是因为天气燥热,有的是因为身子发虚。老杭又去了一趟罗汉寺的小巷子,那里云集着很多“江湖郎中”。一位着绸缎唐装气场十足的半老神医说腿疼是血液毒素太多所致,先用银针在老杭的踝关节处“捅”了一个小洞,再用抽气吸盘似的玻璃器具扣住小洞一阵猛吸,仅用了三四分钟就从老杭的脚踝排出大约80毫升“毒血”。收完20元手术费之后,神医拍着老杭的肩膀说:“相信我,每天来一次,一个月保证痊愈。”我暗自掐指头算了一下,神医应该没吹牛皮,每天排出80毫升毒血,一个月差不多就能把老杭干瘪躯体内的血液全部排完,没有血就不会有毒素,没有血液的人一定不会有疼痛。

人的自然属性不可逆转,但是社会属性还是多少可以改变一些的。马年盛夏刚入头伏,自力巷两个最专业的老棒棒开始干起了多种经营。这样的改变虽然很被动,但也是一种适应。青年路的快餐店转行搬家,老黄主动少收了20元工钱,条件是不打算搬走的破烂家什全部归他。这是一个互利互惠的建议,雇主既节省了工钱还有了打扫房间的人,老黄用20元钱换来的是一个燃气灶,一个热水器,一架钢丝床,6个塑料凳子,铝制的锅碗瓢盆若干。老黄似乎早已规划好了销售这些物品的路线。

先是挑着这些东西来到经营群租房的张麻子门口,一番精挑细选之后,张麻子只相中了燃气灶,并以20元成交。第一件物品出手,成本就收回来了。老黄的第二站是自力巷南头快餐店。快餐店里当然用得上快餐店淘汰的器具,热水器和6个凳子卖了50元。

第二次交易,50元净利润入袋。剩余的物件在叫卖了一圈之后,没找到买主,老黄直接挑进了废品收购站,铁的铝的胶的分类过秤,又是46元纯收入。20元的劳动投入一会儿工夫就变成了116元的总收入。老黄说这是他这辈子赚得最轻松的钱,只恨自己懂事太晚。有了这次成功的尝试,随后的日子,凡是搬家的业务,老黄和老杭都要叫上我,重一点的活儿大多由我承担,他俩干一点轻的。他们的目的并不全是工钱,更主要是废品回收。当然,他俩无论是谁请我帮工,都绝不亏待我,工钱分配上我基本都拿大头,他们似乎更热衷于挑着剩余的东西去废品收购站。

最近一段时间,连涂料店里分量较重的业务也基本都是我在干。这是一个皆大欢喜的局面,老黄和老杭的收入增加了,我也时常可以多挣个二三十块。炎热的季节,老金虽然迎来了一年一度的事业黄金期,但是也面临巨大的竞争压力。路边的垃圾箱每隔一些时间就会被不同的对手翻找了一遍,为了减少“马后炮”的概率,执着的老金可以尾随一位拎着半瓶矿泉水的人走出两三条街。

前两天差点没被一个美女的男朋友给揍了,老金忽远忽近地跟了200多米远,目光看似在美女的屁股上飘浮,实际上瞄的是人家手里的饮料瓶子。老金面临的竞争压力并没有阻止老黄和老杭向这个领域渗透的步伐。

在五一路守活儿的时候,他们也开始关注别人丢弃的饮料瓶子,棒棒顶端的尼龙绳上,总有一串色彩各异的塑料瓶在晃悠。20多个瓶子差不多一斤,价钱在4块钱左右,积少成多,三天五天也能凑够一大编织口袋,卖个三十二十不成问题。老金专业捡瓶子多年,就算手头再紧张也不会捡一点卖一点,他说自己是干废品收购出身,废品站的秤大多有问题,外边称一斤,去卖的时候够九两就很不错了,去一回就要挨一刀,攒多点再卖就可以少挨几刀。

老金的道理听得我有些犯糊涂,既然是秤上有问题,卖一斤损失一两,卖十斤必然损失一斤,无非是把十小刀累积成一大刀而已,看不出其他益处。老杭经过多次吃亏上当的历练,变得善于琢磨了,通过一段时间的交道,自然也能看出一些问题,老杭说这是行内的潜规则,如果秤上没点学问,人家还当什么老板,早晚都会像老金那样自己出去拾荒。老杭对废品站的老板表示充分理解,同时也在绞尽脑汁保护自己的利益。

老杭轻而易举就攻克了困扰老金好多年的难题。他的办法其实很简单,就是装两瓶自来水混在一大口袋瓶子里。老杭的办法老金早就想到过,只是一直没敢付诸实施,他说收购站的老板检查很仔细,发现了后果很严重。老杭的办法看起来简单,操作起来也需要一定的胆识。首先要把握好分寸,一次性出手的总量不能低于10斤,最好用一个大口袋盛装,选择装水的空瓶大小要适宜,而且必须灌满避免晃荡。

两瓶水的分量在一斤左右,太多了收购站会起疑心,太少了自己不会甘心。其次要做到知己知彼,老杭说他经过多次观察,收购人员在检查大口袋里的瓶子时,看起来很仔细,其实大多是虚张声势,起个震慑作用。

老杭还反复做过试验,装满水的瓶子在袋子里经过颠簸,会沉到最底部,不易察觉,即使在往收购站的仓库里倾倒的时候,也绝不会浮在表层;然后要把握好时机,瓶子出手的时候,一定要赶在废品站工作人员比较忙的时候——越忙越没有工夫仔细查验;最后还要运用好游击战术,附近的收购站有七八个,一定要打一枪换个地方。即便行动方案如此周全,老杭还准备了应急预案。瓶子里绝对要装干净水,一旦被收购站抓了现形,就装出口渴难耐的样子一饮而尽。

喝水的时候老杭还设计了台词:“唉呀——我说刚才买的水怎么找不到了呢?原来掉这里面去了,差点被当废品给卖了——”

基于这一灵活机动而又完善的战术方案,老杭屡试不爽,差不多同样的总量,总是要比老金多卖个三五块。老杭的研究成果老黄也受益不少,唯独老金总是功败垂成。

第一次尝试的时候他有些迫不及待,头天晚上就灌了两瓶水装进袋子,结果被自力巷的老鼠误认为是饮料,把瓶子啃漏了,第二天走进收购站的时候,才发现屁股上被漏湿了一大片。正在滴水的口袋也引起了收购站的注意,几番彻查,直到残存在瓶底的水被全部倒光,方才上秤。第二次尝试的时候,老金想要弥补上回的损失,把一个雪碧大瓶装得满满当当塞进了袋子,目测十斤左右的瓶子称出了十四斤半,废品站的人自然不傻……好在老杭在分享经验的时候没有保留“应急预案”,老金一边背着老杭之前设计的台词,一边从废品站老板手里接过大瓶雪碧,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了小半瓶,然后仓皇消失在废品站老板将信将疑的视野之中,一路打着水嗝……

老金的悲剧从未在老黄和老杭的身上发生。这些日子,他们虽然挑不动了,但是感觉收入并不比以前少,而且因为重活干得少了,老黄的病情也还算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