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棒棒》 | 十三

元宵节终于来了。

我对元宵节的期盼始于老黄对业务形势的判断，他说元宵节之后业务可能会好一些。这段时间经常在五一路口打瞌睡的毛土豪、杨不起和栽得深也这样说。他们期盼元宵节快点来并不是急于过节，而是在憧憬一份勤劳致富的希望。他们的判断基于中国的几千年传统，因为很多企业或者家庭都习惯把建设开工的日子安排在元宵节之后。

今年的元宵节和情人节携手而来，据说要十九年才赶得上一次。元宵节是正宗国产，情人节属原装进口。对于中国人来说，过元宵节不分贵贱，而情人节只属于衣食无忧且有浪漫情调的特定人群。对于自力巷53号这些每天还在为衣食奔忙的居民们来说，自然没有玫瑰之约。河南和黄牛的生活中从未有过属于自己的女人，老黄和老甘只有伤心的爱情回忆。这几个人当中只有房东大石拥有不离不弃白头偕老的另一半，但是已届花甲的年龄和几十年的艰辛打拼，早已没有了不惜代价博佳人一笑的激情。显然，大家在元宵节积极改善伙食只是在遵循传统，与情人节无关。

老黄上午去市场买了一块猪肉，邀我共进晚餐。虽然已经连续吃了两天“老干妈”拌米饭，内心里对猪肉充满了渴望和向往，但我依然婉言谢绝老黄的盛情。坦白说，到目前为止我还适应不了三楼厨房的卫生条件，前两天从碗柜里拿了个碗盛开水，喝了一口之后，才发现碗里有一个油腻腻的手指印，当场就差一点吐了。

老黄是个讲卫生的人，他洗过的碗绝不会出现有手指印的情况，在这个问题上，他有苦难言。邻居老甘简单随便而且大大咧咧，从不把自己当外人，经常用老黄的洗衣粉、调味品和锅碗瓢盆给自己救急。自从老黄有了电饭煲之后，老甘不管煮什么，拿过来就用，用完之后用凉水涮一涮就放回原处，从来就没洗干净过。老金来了这么长时间，一直用老黄的碗吃饭，近段时间从美食城弄回来的东西又比较油腻，所以在碗里留下个把手指印就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了。面对老黄的愤怒和指责，老甘一边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供认不讳”，一边还理直气壮斥责老黄小心眼儿，说大家住在一个屋檐下就是缘分，何必斤斤计较。每次吵架，老甘都豪气干云，他说：“我的东西你尽管用，我绝不像你一样说三道四。”但是到目前为止，老黄还没有发现老甘在厨房里有值得借用的东西。

连续吃了数日老金弄回来的牛羊肉，老甘觉得有点腻了，也想在元宵节换个口味儿，买了两斤猪肉，准备炖着吃。大白天不敢生火，只能用老黄的电饭煲。

洗肉，切肉，添加配料。肉菜入锅之后，老甘突然发现电饭煲的电源线不见了，一番苦寻未果，他断定是老黄把电源线藏起来了。对于想要吃肉的老甘来说，这点困难根本就难不倒他。只见他镇定自若地找出一个“水乌龟”，在接通电源的同时，迅速把“水乌龟”的金属部分插进煮肉的锅中。在完成这一系列动作之后，老甘的鼻孔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冷哼，得意的表情就像一个刚刚用“撒手锏”击败强敌的武林高手。

重庆人口中的“水乌龟”学名“热得快”，是一种插在暖瓶里烧水的简易小家电，我在上学时常用它烧水。今天第一次发现这东西还能炖肉，算是开了眼界。见我一脸惊诧并试图阻止，老甘有些得意地说，老黄没有电饭煲之前，他一直用这东西在盆子里烧水煮饭，火力生猛还不择容器，只要用的时候加一点小心根本不会发生安全问题。我想，或许连研发“水乌龟”的人也未必会想到这东西还能有如此功效，但是在自力巷里，聪明的老甘通过长期摸索实践，终于使“水乌龟”的功能实现了最大化。

老黄的损招没能阻止老甘的随便，没有电源线的电饭煲在老甘手里依然炖出了香气四溢的猪肉汤。老甘和老金一边惬意享受着美味炖肉，还一边嘲笑老黄的小心眼儿，就像两个背着家里大人干了坏事的孩子。我想，要是老黄这个时候出现在餐桌旁边，一定会气得把胸膛里的瘀血喷洒到天花板上。

晚上，因为电饭煲里残存着老甘炖肉的油渍，老黄憋着一肚子火不想洗锅，他拿着自己上午买好的肉和一楼的本家黄牛凑在一块吃起了猪肉汤锅。

自力巷里没有情人节，但是身在都市，自力巷里人人都知道有个情人节。

2月15日，老黄、老甘、河南和大石午后聚在一起闲聊。这是大家分享最新信息的主要平台，河南抓紧时机展示自己的博学多识，率先把话题引到“情人节”。比如玫瑰花卖到几十块一枝，多少酒店预订一空，像今年这样的双节重叠需要多少年一遇等等。

河南的高谈阔论，老黄和老甘漫不经心，只有大石若有所思。我凑过去开大石的玩笑，问他昨天有没有给老婆买花，大石有些内疚地告诉我，结婚34年，进城33年，老婆从青春少女到如今成为孙子的奶奶，从未像城市人一样收到过鲜花，年轻时没送是因为送不起，现在日子越过越好可是人也越来越老没那份浪漫情调了。大石说，昨天的日子特别，听说十九年才能赶上一回，下一回得等到2033年，看到很多人给老婆买玫瑰，自己也想买，但是太贵了，最便宜的也要十四五块一枝，最后纠结半天没下得了手。看到大石一脸惭愧，大家七嘴八舌给他出主意。

“不就是送个花吗？昨天的玫瑰是有点贵，咱们就哪天便宜哪天送。”老甘说。

“昨天买一朵的钱，今天起码要买好几朵，划得来。”老黄对老甘的提议表示赞成。

“全世界的情人节都过完了，今天就是棒棒的情人节，只要心中有情，天天都是情人节。”河南也在一边不停地跩词儿煽情。

架不住大家七嘴八舌的煽动，大石终于动心了，完全一副砸锅卖铁也要豁出去的样子。大石说，老伴跟他辛苦了一辈子，只要能让她幸福一下，今天就算把兜里的钱花光也在所不惜。

昨天12元一枝，今天6元一枝。大石还是觉得有点贵，先后跑了好几家花店，最终以4元每枝的价钱买了三枝。

棒棒家里迟到的情人节朴实而温馨。

这个夜晚，因为三朵玫瑰的点缀，大石的家里多了几分浪漫柔情。手捧鲜花见到老伴的一刹那，不善表白的大石把准备了一下午的词汇全部忘得干干净净，一句“老婆你辛苦了”竟然也说得结结巴巴。当然，也似乎只有这句话，才能准确表达他内心复杂的情感。老伴第一次收到丈夫送的鲜花，笑脸瞬间绽放，鲜艳如花。

上高三的女儿直夸老爸抠门都抠得有创意，十四的花儿十五送，经济实惠赚心动。

儿媳妇一脸羡慕嫉妒恨，扬言要给大石的儿子召开现场批斗会。

这天晚上，从来不做饭洗碗的大石殷情地系上了围裙……

临别时，大石悄悄告诉我，老伴在厨房对他进行了“严刑逼供”，问买玫瑰花到底花了多少钱。怕老婆开心的时候又心疼钱，他生平第一次跟老婆撒了谎，说买这些玫瑰总共只花了6块钱。

大石再三叮嘱我，一定要替他保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