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最后的棒棒》(完) > 正文

《最后的棒棒》 | 七

发布日期:2020-10-15 10:05 来源:重庆出版集团

清晨8点半,老黄大步走出自力巷,踏上了回家的路。

经过一番精心打扮的老黄格外精神,至少比平时年轻了十岁。后背开着双叉的深蓝色西服上衣,外面套着一件牛仔马甲,在讲究穿着的人眼里,两者可能有点不搭调,但是在老黄眼里,两件衣服各司其职,西服负责体面,马甲负责保暖和保护里面的西服。再说这件马甲也是老黄最穿得出去的衣服之一,如果穿在西服里面就看不见马甲了。当然和西服最不搭调的不是外穿的马甲,而是脚上穿的那双半新不旧的解放鞋。老黄原本是要穿皮鞋的,但是考虑到要走不少路怕脚受不了,就比较务实地把皮鞋装进了背囊。老黄的行囊确实累赘,肩上背着一个严重泛白而实际主色调为浅蓝的牛仔布双肩包,手里揪着一个沉甸甸的编织袋。背包里装的是换洗衣服鞋袜,编织袋下层是破旧工具上层是年货,两件行李加起来不低于50斤。

在较场口的公交车站,老黄挤上了开往巴南区鱼洞镇的308路公交车。

老黄的家在江津区嘉平镇笋溪村,离重庆主城100多公里,从南岸区长途客运站乘坐高速客车先到江津李市镇,而后转乘支线客车可直达嘉平,全程只需两个半小时,车费总计32元。因为路途时间不长车费也算实惠,所以这是绝大多数嘉平镇老百姓往返重庆主城的必经之路。但是,在老黄心里却有着另外一条回家路线图。这条路与方便快捷无关,图的就是一个经济实惠。

随着308路走走停停,到达鱼洞后老黄继续转乘195路市内公交,下一个目的地是珞璜镇。或许是老眼昏花看错了公交车站牌,老黄竟然拖着沉重的行李挤上了196路公交车,一个数字的差别令他南辕北辙坐了好几站,只能中途下车再回鱼洞。一番折腾之后,到达珞璜已经是中午时分。拥挤的市内公交几乎一路无座,整整一个上午,老黄包未离肩,笨重的行李蹭得身边不少乘客怒火中烧。在珞璜汽车站,老黄终于登上了车前写着江津字样的大巴,驶向了他回家路上的下一个中转站杨家店。老黄说,女儿一家三口在杨家店等着和他会合,一起回家。黄梅的家在永川区临江镇,坐车到李市更近更方便,但是考虑到父亲的乘车路线,一家三口只好绕道去杨家店等候。一路上,老黄电话不断,全是黄梅询问“现在到了哪里”的电话。

下午3点,车到杨家店。女儿的第一句问候是:“爸爸,你是坐牛车回来的吗,我们都快饿晕了?”

或许是早已习惯聚散离合,阔别整整一年的家人在站前团聚,没有花哨的情感表达,也没有煽情的寒暄问候,有的只是黄梅既随意又刻意的絮叨。

“有快车不坐,非得转恁个多回车,省那么几块钱能干啥子嘛?”

“叫你莫带太多东西你还背恁个多,难不难得背嘛?”

“饿哒也不晓得在路上买点吃的,饿坏哒啷个搞嘛?”

“走,快点去吃点东西!”

黄梅连珠炮一样的絮叨和抱怨,听得老黄一脸幸福。这对久别重逢的农村父女“最农村”的亲情表达,朴实得就像他们脚下的黄土地。诚然,本来就是最纯粹的亲情,何须修饰,任何夸张的表达都会亵渎这份情感的朴素和朴实。

看到外孙子又长高了一截,老黄伸出了那双老槐树一样粗糙的手。因为7个小时没有沾水而翘起一层紫皮的嘴唇瞬间向四周撑开,在颧骨作用下使劲收缩的上唇露出一排黄中带黑的牙齿。那个时候,老黄的眼眶也在颧骨作用下眯成了一条细细的缝,眼角的皱纹呈扇状向鬓角迅速延伸,由深到浅,由密到疏,就像两条对称分布的鱼尾巴。

那一刻,还有一种劲道十足令人愉悦的声音不断冲撞我的耳膜,极富感染力。

相处整整八天,我今天才发现老黄也会以这样的方式抒发内心的激动和喜悦。或许是对网招女婿曾经“先斩后奏”的行为还心存芥蒂,或许是对老丈人当初的气急败坏还心有余悸,翁婿之间没有语言上的交流,眼神也是一触即转。似乎矜持,似乎生疏。黄梅抱怨父亲的时候,女婿始终保持着立场模糊的微笑,没有制止,也没有纵容。

在杨家店草草吃罢午饭,全家人再次登上开往嘉平的中巴客车。一路颠簸,一路温馨。

车子到站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老黄全程车票开支24元:市内两次公交6元,珞璜至杨家店8元,杨家店到嘉平10元。100多公里路转了4次车,耗了一整天,共计节约了8块钱。老黄很满意,他说农村人回家过年,时间不值钱,力气也不值钱,费点就费点吧,能节省8块就等于挣了8块,没有划算不划算这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