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伟大的牧羊犬》 | 偶然之间

在整装待发的日子里,波比那明亮的棕色眼睛整日看向小车的方向,却又似乎丝毫不在意看见了什么。

在整装待发的日子里,波比那明亮的棕色眼睛整日看向小车的方向,却又似乎丝毫不在意看见了什么。可能他在想象自己正活跃在锡尔弗顿商业街的另一端,挑逗着人类院子里那些受惊的猫咪们,或者正以高贵优雅的步伐穿行在勒奥餐厅里的桌子和柜台之间;但是在内心深处,他还是在惦念着这即将出发的小车里面的帆布帐篷、锅碗瓢盆、旅行箱之类的工具。波比曾经玩闹着把一只猫咪扔到了樱桃树上,在波比看来,猫咪们有着类似半个人类的性情,他们郁郁寡欢、急性子,对待生活过于严谨。

这是一个错误,生活从不严肃。波比已经在嬉笑玩闹中度过了两年半的时间,除了经历图奇的死去,还有偶尔被果园里讨厌的拖拉机撞倒,生活一帆风顺,从没遇到危险。和猫咪们嬉闹时,波比闪烁着棕色双眸,在他的眼里,生活是无尽的玩耍和享乐。而猫咪们被扔上樱桃树时,注视着波比的眼神是那么的澄黄且冷静,又是那样过分的敏感,那号叫声中充斥着没好气的歇斯底里。波比只是在和他们开玩笑,可他们却不这样认为。

猫咪们还不如诺瓦的袜子们有趣。波比瞥向樱桃树,看见那里有一只马耳他狗,正从一个树杈向下注视着他们,他又坚决地快步跑回了勒奥餐厅。很久以前,波比的一大乐趣就是偷偷靠近然后猛然扑向那些柔软光滑的袜子,然后左摇右摆地玩弄着,直到被诺瓦发现之后,愤怒地从他嘴里抢下袜子。这时,波比自己就成了被摇晃在手中的玩物了。而此时,这只大狗狗一定已经长大了,不再喜欢玩弄袜子了,更喜欢找小猫咪们当朋友了;但是猫咪们只喜欢爬树不愿意和波比一起玩,诺瓦和利昂娜也不会因为他变得喜欢找猫咪们玩耍而奖励他。

波比用脚轻轻一弹,餐厅的纱门就被打开了,在餐厅里,他发现了诺瓦和利昂娜,她们似乎很忙,脸颊上泛着喜悦之光,她们没有探下身子来抱抱小宠物波比。她们的父母要离开俄勒冈去旅行,这次东部地区之行已经延期好久了,他们将要离开八个星期,这期间,两位姑娘要承担起独自掌管餐厅的重任。波比不会了解这些;但是他也用自己的方式预感到了一些不寻常正在临近。这一定和停在餐厅前的车有关;波比昂首阔步走向外面,又一次检查了那辆车。他把肥厚的前爪放在了后门上,在车里目视前方,气定神闲。

他从来不知道车子里面还能装这么多家居用品。他的鼻子已经嗅到有大量的财产被装进来了。上次去往太平洋的一个海滩旅行时,带的行李连这次的一半都不到,那次他们把波比留在了布丁河畔的农场里。在那可怕的两周期间,主人们沉浸在周游世界的快乐中,波比却只能绝望地守着这方圆几英里的山川河流;他最后还回忆起了被自己咬成两半的皮带,后来主人又重新给他买了一条。

在他短小的尾巴后面,纱门再一次关上了,他跳着进了厨房,上了台阶,又进了弗兰克和布雷热夫人的房间,他们已经走了。波比两下就又跳回了台阶上,奋力冲出门口,一跃而起跳到了车后座的行李和露营用具上。送行的人们已经聚集起来;弗兰克·布雷热和他的夫人已经坐在了车的前排座椅上;诺瓦和利昂娜两人面颊绯红,笑容灿烂,她们弯下身子和父母吻别。同样,波比也学着她们弯下身。她们一定非常开心。现在他在车里,再也不会被抛在身后了。但是在年轻的两姐妹颤抖的嘴唇上和湿润的眼眸中,波比又发现了一丝纯粹而敏感的东西,察觉到这些之后,波比迅速伸出舌头,用他那玫瑰般鲜红的舌头亲吻了两位小主人。她们亲昵地摸摸他的头并告诉他要好好的,她们努力地笑着,因为她们一定不能哭。

伴着小镇人群的挥手告别,车子缓缓地出发了,波比高高地坐在露营工具堆上,兴奋地叫着!八月上旬的阳光像一条暖意洋洋的围巾,照射在布满森林的山丘上,照射进沟壑山谷中的果园和田野里,也照射在了小波比的身上。此时的波比正高高地蠢立在那儿,享受着加速行驶带来的那种疾风拂面的感觉。他是一只热情洋溢的小狗。身体各部位的毛发都在随风舞动着,后腿手长而顺滑,肩膀脖颈上的黑毛透露着狼一样的气息。他的妈妈是一只纯种柯利牧羊犬,他从妈妈那里遗传了头部优美的曲线,高贵优雅的气质,和雷霆般的速度。然而,他却不是一只纯种牧羊犬。

只简单看一眼我们绝对无法看出波比体内流淌着多么奇特的血液,他的身上除了有柯利牧羊犬的特点之外,还结合了其他完全不同的特征;外表强壮健硕,脖颈上的毛更黑更硬,后腿上黄褐色的毛柔顺而光滑,还拥有着与生俱来的短短的卷毛尾巴。因为他的爸爸拥有一半的英国牧羊犬血统,古老而高贵的短尾怪胎,这些以前是用来形容那些毛茸茸的顽皮熊的,而不是形容小狗的专用词。在古老的英格兰,如果没有这些牧羊犬,那么大规模的牲畜群就可能无法正常放牧,甚至无法大规模生息繁衍。

他们是属于沃野的精灵,不适合整日生活在温室秀场里,更不屑每天玩着无聊的猎狐游戏。他们可以一连几个星期独自追逐着牲畜群,击退早期称霸不列颠草原的狼群,还要负责把羊群安全地赶回家,不会丢掉任何一只羊。无穷无尽的工作和责任加上他们的绝对忠诚成就了他们自己的传奇故事,在遥远的城堡和酒庄里喝着麦芽酒的人们将这些英雄事迹一遍又一遍地传播放大。正因为波比血管里流淌着的那么一点特殊血液,他才不能拥有柯利牧羊犬的外表;但是在他的年代里,这一点也没有阻碍波比的名声大振,甚至他的事迹在狗狗的世界里创造了一项全新的记录。

波比的声音比普通的柯利牧羊犬声音更低沉,更沙哑,这也是他从爸爸身上继承的特征。当锡尔弗顿被远远地甩在了后面时,波比抬高嗓音大声地叫了两声。他的内心充满了喜悦。森林和田野在向他们靠近,道路在向各个方向无尽地延伸;车子在飞一般地行驶着;风吹进了波比的鼻孔,像是在和他喃喃细语,语调模糊,似乎在述说着这原野和沙漠的广阔无垠一定会超出他的想象,那白色的路,会一直带着他们驶向远方。他在帆布帐篷上欢快地跳上跳下;他实在是安静不下来,因为他陷入了无尽的惊奇和期待中。

“喜欢吗,波比?”布雷热夫人问道,伸出一只手到后面去摸摸他。

他的回答是一声低沉而短促的 “汪——汪!”然后,他再次扬起头,高高地矗立在风中,这样他可以用鼻子和眼睛共同捕捉信息,不放过任何一寸飞驰而过的土地。因为这次他没有被抛下,不用再把皮带咬成碎片,也不用再次为了找到消失的主人而在荒野里四处闲逛。这一次,他仍然在主人的旁边值勤,而且他还将陪伴主人们经历各种未知的探险。

就这样他们热情洋溢地行驶了十天,经过了俄勒冈古道,最后上了林肯公路,一路上山峦、峡谷,以及超乎想象的沙漠应接不暇,熟悉的家渐行渐远,与此同时波比的存在显得愈发重要。有那么一两个晚上,在露营帐篷中他听到附近有陌生人在潜行,于是他有效地利用了自己的机智将那些图谋不轨的野狗和形迹可疑的人们吓退了。在汽车修理站和服务区这些完全陌生的地方,也是他一马当先去做个提前的侦察,了解一下那里的人们,也打探一下是否有迷路的狗狗在那长期逗留。当车继续向前行驶的时候,他会马上跳上车,带着一种船长登陆的气魄。

只有一次他失误了,在怀俄明州境内,一只长耳大野兔高速狂飙追逐着他们的车子,波比认为这是一种无礼而轻蔑的行为,甚至是对他们的人身侮辱。于是他像一道闪电,飞下车去,和长耳大野兔一同消失在了这酷热的沙漠中。

那一天太热了,无法言表的热。当地的海拔有9000英尺,这样的高度,即使是在车里静坐一个半小时,都会感到呼吸困难,更何况波比了,毋庸置疑,他一定不会好到哪儿去。他回来时没有带着长耳兔,却带着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鼻子也受伤了,风轻轻一吹都会感觉到刺痛。他明白了,这是在9000英尺海拔的长耳兔,而不是在布丁河畔或者家里的兔子;他们天生一副大长腿,这是超乎想象的优势所在,或许为此他们便有了傲视群雄的资本,因为没有谁可以随随便便地击败他们。在高海拔的沙漠里度过了疲乏的几周时间后,他们又转至无穷无尽的草原牧场,尝到了雪地的辛寒。在那里他必须亲自猎捕野兔,不然就会挨饿。

经历了所有的一切,他感觉到一种疯狂的喜悦。他一直在为主人服务着。正因为他一直在服务,因而他现在对于主人来说变得越来越重要,那些流逝的时光再一次让他感觉欣喜若狂。一个接一个的乡村一片又一片的田野飞驰而过,前面的城市变得越来越大,又被他们甩在身后,变得越来越小,直至消失。波比高高地坐在行李堆上,监督着他们,督促着主人时刻保持警惕。就这样,他们到达了印第安纳境内的沃尔科特,沿着一条街驶向了一幢小房子。

他们要在那里过夜,那里有波比的主人许久未见的亲戚。早起出发,向东前往150英里外的布拉夫顿,波比全程参与了整理行囊;如果他不事事尽心,他就不会明白主人下一次出行的目的。

主人开车去了修理站要修一下汽化器,没有带着布雷热夫人。波比自觉地陪着主人上了车,没注意到布雷热夫人没有在车上,她还待在露营帐篷里面;弗兰克·布雷热能听到波比喉咙深处发出来的急促的声音。这次短途旅行中,波比已经不屑于坐在后排座,于是他像模像样地站在了脚踏板的位置。车子开进修理厂,波比马上跳下车,这已经成为一种惯例,跳下车走上前去,观察一下他遇到的每个人;如果他们走开了,波比还会快步跟上去继续进一步的探察,他可不在乎在人们看来他的侦察行为有多么奇怪;如果他们正常接受了波比的审查,那么之后他就会回到主人身旁像警卫一样守在他的身边。

在修车厂马路边,一只80磅的杂种狗正在站岗,他的身上明显流淌着斗牛犬的血液,他站在那里仿佛自己是犬类的统领,要震慑到每一只来访的狗狗。这里,会有大量狗狗造访,于是他每天都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

波比没有看见他。只是他的一个不小心,在地板上滑了一下,不经意间就滑到了这只斗牛犬的身边。弗兰克·布雷热把车开进里面时,只那么一瞬间,他注意到了那一幕。

他看见,斗牛犬和柯利牧羊犬混在了一起。但是,他仍然继续开车去了修理厂的后院,因为他知道波比一定会照顾好自己,这次也不会例外。过了一会儿,他才看看门外,看见自己的狗狗在很远的角落里忽闪忽现。这回他一点儿也不孤单,在他身旁,还有那只白色的斗牛犬,以及他的小团伙——他从整个镇上召集而来的一群乌合之众。

在他们中间的那个一跃而起的,左右闪烁着刀锋般牙齿的,脖颈上竖着黑色毛的就是波比。他受到了猛烈的袭击和无情的撕咬,最终消失在了视线之外。夜幕骤然降临每一条街道,主人来到了那个角落。没有一只狗狗在那里。没有声音传来。日复一日,时光飞逝,在阳光和月光照射下的草原上,小镇狗群们的势力日渐嚣张,把这位来自太平洋的骄傲的入侵者欺凌致死,就是他们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