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宗南渡》| 第一回 孟皇后应时垂帘 赵官家初尝苦难(二)

再说济州这里,康王赵构已经聚集了三四万兵马,其中不乏能征善战之士,除了上部书里提到的韩世忠、苗傅、张俊三位宿将之外,陆续前来的还有原真定府路都统制王渊、原东道副都总管朱胜非、前西北大将刘法的儿子刘正彦、汤阴小将岳飞等人。

再说济州这里,康王赵构已经聚集了三四万兵马,其中不乏能征善战之士,除了上部书里提到的韩世忠、苗傅、张俊三位宿将之外,陆续前来的还有原真定府路都统制王渊、原东道副都总管朱胜非、前西北大将刘法的儿子刘正彦、汤阴小将岳飞等人。此数人中以王渊最为善战,金兵两度南下,都在真定府遭到王渊拼死的抵抗,他的损失当然也不小,原本上万人的军队几经血战,现在只剩下两千多人马了。前些日子得到赵桓勤王的圣命后,他且杀且退一路向南,走到雍丘时,汴京被金兵攻破,他便带领部从归到了康王帐下。至于岳飞,现在还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他带来的仅仅是数百名河北义兵。令赵构振奋的是,前两天从西北赶来的大将刘光世带来精兵五千,大大增强了他的军事实力。

此时赵构正在帐中与汪伯彦、黄潜善、宗泽等人议事。

“汪伯彦除显谟阁待制,升任天下兵马元帅;黄潜善除徽猷阁待制,充副元帅。”赵构为了感谢这两个人在危难之中帮他站稳脚跟,很快将二人擢拔为左膀右臂。

二人一齐逊谢:“臣等断断不敢领命!”

赵构以不容再辩的口气说道:“你们不愿领命,就是不愿跟随本王光复大宋江山!”

二人不再说话,互相递了个眼色,正好被宗泽看在眼里,心里又是不屑又是叫苦。不屑的是这两个人明明对赵构的委任极为得意,却偏要作出退避逊让的恶心样子;叫苦的是,在宗泽眼里,这两个人都是颇有心机、首鼠两端的货色,一旦围住赵构,会把他原有的抗战激情消磨殆尽,最终还得走上和议之途,那可是他宗泽绝对不能容忍和接受的结果。

宗泽的猜测一点儿都不错,汪、黄二人跻身于赵构左右,完全是天赐机缘罢了,就其内心而言,也是极力主张以议和方式保全身家性命的懦夫鼠辈。

正说话间,侍卫来报:“启禀大元帅,京城来人求见。”

赵构惊喜交集,立刻问道:“在哪儿?”

“就在帐外。”

“快请进来!”

孟忠厚在前,邵成章在后趋进大帐,跪地禀道:“臣等带来元祐孟皇后和太宰张邦昌亲笔书信,恳请康王火速回京,绍继大统。”

赵构接过邵成章呈上的两封短信看完,流下了眼泪,哽咽说道:

“本王何德何能,怎可贸然继承大位?”

他把书信递给汪伯彦和黄潜善,二人看过,双双跪在赵构面前。汪伯彦道:

“臣也早有此心,可惜一向不敢提起,生怕亵渎了康王的敬畏之心。如今孟后懿旨从天而降,康王若违此意,岂不是置社稷于不顾了?”

黄潜善接着说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诸王及皇太子均为金兵掠去,赵氏宗族之内只有康王一人没有罹难,康王不继承大位,谁还有这个资格?”

赵构一直在摇头。黄潜善说完,他下意识地看了看宗泽,问道:

“此事教本王如何处置?”

宗泽见张邦昌信里有“孔子曰:‘子在,回何敢死。’臣所以不死者,以君上之在外也”一句,答道:“难得张邦昌有这番心意,臣以为康王务必要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再拖下去,难免节外生枝。”又不无怀疑地问邵成章:“张太宰是真心实意来请康王的吗?”

“张太宰心里怎么想,小人无从得知。小人亲眼所见者,是中书侍郎吕好问与张太宰议论了很久。小人临出京前,吕侍郎千叮万嘱,命小人务必申告康王,此事宜急不宜缓,机会稍纵即逝。”邵成章如实答道。

汪伯彦急不可耐地再次开口:“康王绍继大统乃天命定数,绝不应有违逆之理。赖上天眷顾大宋不亡,汴京城内特地留下了唯一正统的元祐皇后,这不是鬼使神差吗?汴京城外又有康王为唯一承圣的本支,更是神明使然。臣冒死为康王解说天命:当年皇帝改年号曰‘靖康’,已将神明之意预为告知:能靖安天下者,惟康王也。如今康王到了应天顺人的关键之时,此时错过,只恐列祖列宗也会对康王弃天下黎民于不顾的懦弱无法宽宥!”

汪伯彦说得慷慨激昂,恨不得赵构立刻即位,因为他心里很清楚,只有赵构登上帝座,他和黄潜善才能名正言顺地坐稳大宋宰辅的宝座,然后再软硬兼施将赵构这个年轻人玩于股掌之中。最令他感到庆幸的是,当此关头,敦促赵构继承大统不但是自己得利的大举措,更符合赵佶、赵桓的心意。还有那些呆头呆脑的武夫,他们不是都自诩忠君为国吗?那就让他们也跟着起哄啊。话刚说完,他朝黄潜善使了个眼色,黄潜善心有灵犀,悄然出帐,不大工夫,王渊、刘正彦、朱胜非、韩世忠、张俊等将军在帐外齐声祈请:

“臣等求见康王!”

赵构命他们进了帐,几个人齐刷刷跪下,伏地叫道:

“臣等恭请康王务必应天顺人,继承皇帝大位,带领我等杀敌复国!”

赵构走到他们面前,连声说道:“各位将军快快请起,休要如此逼迫本王。你等必须明白,如今太上皇和皇帝都还在,本王岂能欺天灭祖,擅取帝位?”

“太上皇和皇帝蒙尘北幸,实乃臣等无能。臣等本已无地自容,倘若康王还不肯立新帝之威,臣等将彻底无所依存了!”朱胜非高声说道。

“这也是我等共同的心愿。”年纪最长的王渊紧随朱胜非之后明确表态。

嗓音粗犷的韩世忠接着说道:“康王若以皇帝犹在为由拒不承命,臣等愿为证见:一旦皇帝回归大宋,康王须立即还政,还做康王就是了。”

这句话说得很中肯也很实在,将赵构的心结打开了,在场诸人纷纷赞同:“韩将军见识高远!”

“康王还有什么理由不受众臣的拥立?”

“韩将军此说最合天意人心!”

赵构还是没敢应允,朝众将挥了挥手道:“各位暂且回去,容本王再做思量。”

一天后,赵构的大帐前突然汇聚了成千上万的济州百姓,乱哄哄十分嘈杂。赵构刚刚出门,所有百姓齐刷刷跪在了地上,前面几个年纪老些的叩头喊道:

“康王怎忍大宋百姓永远不见天日?济州全城的百姓恳求康王赶快继承皇位,就把都城定在咱济州吧!”

话音刚落,所有百姓同时叩头,一片声地大喊:

“康王,答应我们吧!”

“答应济州的百姓吧!”

“……。”

尽管臣僚和诸将领轮番劝进,赵构还是不敢贸然应承此事,这倒不是说他存心拒绝帝位,而是惧怕背负篡逆的恶名,所以宁可守住天下兵马大元帅的身份。到后来干脆把自己关在帐中,不许任何人再来劝说。然而就在最近两天,接连发生的几件事,使他的态度产生了根本性的动摇。第一件事是孟皇后派右谏议大夫范宗尹带来了两封信,一封是她亲自草拟的《告天下书》,明确告知天下臣民,康王是当今唯一堪承重器的宗支。书中写道:

比以敌国兴师,都城失守,祲缠宫阙,二帝蒙尘。众恐中原之无统,姑令旧弼以临朝,扶九庙之倾危,免一城之惨酷。乃眷贤王,越居近服,已徇群臣之请,俾应神器之归,繇康邸之旧藩,嗣宋朝之大统。兹为天意,夫岂人谋?尚期中外之协心,同定安危之至计。用敷告于多方,其深明于吾志。

大意是说金贼入侵,二帝北狩,本宫深惧中原无主,勉为临朝,庶几使大皇朝免于倾危,以保都城残存之民。询之于群臣,都说帝王之位不可久虚,可由康王嗣承大统。这是天意,而非人谋。

另一封是在京群臣联名写来的劝进表。表中不但包括了没受金人胁迫跪拜张邦昌的气节之士,还包括已经接受张邦昌委任的大批臣僚。据说张邦昌看罢表末众多的签名之后,吓出了一身冷汗,暗自庆幸当初自己头脑清醒,没被所谓的“皇帝”之位迷住心窍。看来天命所归,不是哪个想觊觎帝位就能如愿的,即使进了手掌心,命中不是你的,你还得拱手让出去!

范宗尹是何许人呢?此人号称湖北第一才子,襄阳人。宣和三年进士高中时,年仅二十岁,得到当时太学正秦桧的极力赞扬。从那时至靖康二年只有短短五六年,已做到了右谏议大夫的高位,官已不在秦桧之下,但因初时深得秦桧赞赏,所以二人一直十分交好。当初金人嚷嚷着要割北方三镇,他因表态赞成割地,被赵桓罢了官。张邦昌得势后把他召回汴京,官复原职,随后派他到济州劝进。尽管范宗尹一直赞成和议,赵构念他能冒险前来,又兼仪表堂堂,出语不凡,便把他留在了帐下。

第二件事同样令他振奋:湖南安抚使郭三益辞去了张邦昌所授的刑部尚书,率领原部兵马近万人前来投奔;原西道总管王襄恢复了元气,也带着几万人从湖北来到了济州。

第三件事,也是在赵构看来最关键的一件事:前些天跟在赵佶、赵桓等人身边北行的小官閤门宣赞舍人曹勋不但逃到了济州,竟然还带来了赵佶穿了多年的那件龙袍。当曹勋将龙袍呈给赵构时,在场所有的人都落下了眼泪。曹勋更是泣不成声,哽哽咽咽地说道:

“请康王把龙袍的衣领扯开。”

赵构捧着这件既熟悉又陌生的龙袍看了又看,竟然失声大哭。黄门邵成章把龙袍的领子撕开,从里面掏出了一张字条,上面的字是用血写成的,如今看上去已经变成黑紫色。字迹虽然粗细不均,歪歪扭扭,还能看出的确出自赵佶之手。字条上写着八个字:

可便即真,来救父母。

意思是太上皇认可你赵构承继帝位,成为真正的下一代大宋帝王,赶快来救你的父母。

赵构含着泪将字条递给宗泽、黄潜善等人传看,问曹勋道:

“太上皇和皇帝都还好吗?”

曹勋揩了揩泪,刚说了一句“康王想想他们能好到哪里去”,又失声大哭起来。

众人有的垂泪,有的嗟叹,有的失神,好大工夫,曹勋才将他跟随赵佶、赵桓的一路惨状讲了出来。

出城之前太后郑春烟就已患病,又不会骑马,只能伏在马背上勉强前行。负责押解他们的金酋幽西骨碌都拿来一根绳索,将郑太后捆在马上,太后被颠簸得呕吐不止。赵佶苦苦哀求,想把郑氏移到他的马上扶着前行,幽西骨碌都非但不准,还大笑着说道:“从没见过这么骑马的女人,太他娘的好玩了,老子还想多欣赏几天。”就这么挨了十几里,忽然见到路边走过来几个老妪,其中一人端着碗粗米饭送给他们吃。几个人很长时间没吃饭了,恨不得赶紧扒进嘴里,可惜饭太少,四个人分食,每人仅得两三口,全然无法果腹。赵桓先谢了老妪,又皱着眉头哀求她们:“我母太后患腹痛病,你等能不能寻些汤药给她?”一个女人无奈地答道:“我们都是穷人,哪里去弄汤药?只能送点盐汤来,你们在这儿等着。”谁知幽西骨碌都大怒吼道:“赶快给老子赶路,耽误了朝见大金皇帝,你们几个谁都别想活命。”远远伺候着的曹勋虽然都看在眼里,可他只能干瞪眼地看着,什么忙也帮不上。

第二天勉强走了几十里,皇后朱氏内急,不得已下到路边菜畦间便溺。幽西骨碌都不怀好意地跟在她身后,朱后还没起身,幽西骨碌都便走上前拽住朱后的胳膊,淫邪笑道:“肚里的水都便出来就不水灵了,不如我再给你补上些,保你还是水灵灵的。”吓得朱后踉踉跄跄拼命往回跑,一头伏在赵桓肩上失声痛哭。赵桓虽然气愤之极,却又无可奈何,连瞪幽西骨碌都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幽西骨碌都得寸进尺,旁若无人地对赵桓叫嚷道:“识相的教训教训你家娘子不可倔强,把老子伺候好了,保你们四个人安全到达燕京。敢违了老子的心意,叫你们都他娘不得好死,信不信?”朱后受了惊吓,不能再骑马。幽西骨碌都竟将她一把揪过来按在他的马背上,随后上马前行,这一路对朱后又搂又抱,肆意侮辱,还多次问:“从我不从?”朱后说什么也不吐口,被幽西骨碌都掐得满身青紫,疼得不停地哀号。就这样走了三十里,天黑时歇宿在路边一座破庙里。幽西骨碌都命人取来些茅草,用赵桓带的锅煮饭,大吃一顿,将残汤剩饭给了赵佶和赵恒。郑太后和朱后都在生病,一口也没吃。幽西骨碌都假装好心,从行囊里取了些羊奶,温热后拿给二后喝,继续纠缠道:“这是大金皇帝才能喝到的好东西,老子拿出来伺候你们,你们也必须好好地伺候老子。”说话时一直用淫邪的目光盯着朱后。朱后又惊又吓,腹痛不已,幽西骨碌都干脆伸手去揉她的小腹。朱后发狠斥道:“你敢玷污我,就与你同归于尽!”幽西骨碌都没敢再进一步,嘟囔了几句“你厉害,你厉害”,啐了口唾沫悻悻离开。

第二天走到东明镇,朱后的病情越发严重,赵桓心如刀绞,却只能不住地流泪。幽西骨碌都昨晚没占着朱后的便宜,冲着赵桓怒吼道:“南朝后宫里美女成千上万,都被人分了去取乐,偏你就不肯劝你家媳妇伺候老子?还想不想活了?”说罢狠狠地踹了赵桓一脚,逼着他去叫朱后伺候。赵桓怎能开得了这个口?又被幽西骨碌都连踢带打狠揍了一顿,忍气吞声地爬到朱后面前,对着她大哭失声。朱后见赵桓被打得鼻青脸肿,站都站不稳,心痛万分,跃起身喊道:“奴家还是死了吧!”说着朝墙一头撞去,又被赶来的幽西骨碌都拦腰抱住,顺势搂在怀里说:“你可不能死,你死了老子的鸡巴往哪儿插呀!”气得朱后抓住幽西骨碌都的胳膊狠狠地咬了一口,疼得他推开朱后,伸手要打,赵桓不知哪来的劲儿,竟然站起身来上前拦阻。幽西骨碌都朝赵桓脸上啪啪就是几个耳光,打得赵桓立脚不住,再次栽倒在地。幽西骨碌都瞪着朱后说:“你他娘的越辣,老子越要日死你,等着吧!”

到了封丘镇,幽西骨碌都命他们住脚,就在山坡上吃些炒面。昨夜一直在下雨,地上一片泥泞,几个人只能蹲在泥地里吃。幽西骨碌都吃完,把水壶里的水喝得干干净净。赵佶口渴难忍,向幽西骨碌都要水喝,幽西骨碌都一眼看见不远处有个水井,命赵佶道:“自己去打水。”赵佶无法,只得拿着个碗来到井边。他不会用辘轳,刚摇了几下,没留神一个跟头栽进了井里。幽西骨碌都骂了声“真他娘的蠢笨”,走到井边,让赵佶抓住辘轳绳,把他绞了上来。此时的赵佶像个落汤鸡,冻得直打哆嗦。朱氏连忙让他把衣服脱下,用力拧干,赵佶两手抱肩光着上身在一旁等候。谁知祸不单行,供赵佶骑的那匹马受了惊吓,奋起四蹄狂奔而去,不但马匹再也不可能找回,倒霉的朱氏还被惊马踏伤了右脚,鲜血直流,痛得直打滚。

又往北走了几天,到了黄河南岸。刚刚过河,对面跑过来十几个人,为首的一个身穿紫衣,是个当官的金国贵族。紫衣人冲着幽西骨碌都狂吼道:“皇帝命你四月底到达燕京,如今已经过了十来天,你还在这儿磨磨蹭蹭,找死啊?”幽西骨碌都不认得此人,不屑地哼了一声,两眼依旧直勾勾地在朱氏身上打转。紫衣人怒冲冲地走上前,瞪圆了眼训斥道:“瞎了你的狗眼,不认得本将军了?那我就告诉你,本将军乃大元帅的弟弟泽利!”说着揪住幽西骨碌都的前襟,搡出好几丈远。二帝听说此人是斡离不的弟弟,好像遇到了救星一般。赵桓一头扑倒在泽利脚下,把幽西骨碌都一路欺凌朱氏的事说了一遍,恳求泽利惩处幽西骨碌都。这些话还真起了大作用,泽利本来就怨幽西骨碌都走得太慢,又听说他是因为这样的原因耽误了行程,登时大怒,手起刀落将幽西骨碌都砍成两段。二帝顾不得泽利也是金酋,竟然跪倒在他面前高声称谢,郑太后和朱后也随之下拜。从此以后,二帝二后便改由泽利押送。

谁知他们完全想错了,泽利杀死幽西骨碌都并非诚心要救他们,只是嫌他们走得太慢罢了。此后几天,几个人便尝到了更苦的滋味。两天后到达卫州,因饮食不继,又污秽不堪,赵桓患上了腹泻之疾,一天到晚跑肚拉稀,被押送的士兵们骂得狗血喷头,也不敢吱一声。偶尔泽利来到他们面前,也看出朱后有几分颜色,借着酒劲儿多次无礼,都被朱后拒绝。进了安信县,偶见路边有一方清池。此时几个人已有多日不曾洗脸,于是到塘边洗了把脸,不免相视垂泪。进了县城后,县官带着几个人来拜泽利,泽利设宴招待他们,命二后侍宴斟酒。二后虽然羞愤,也无可奈何。泽利喝到微醉,命朱氏劝酒唱歌助兴,朱后答道:“奴家一向没有唱过。”泽利大怒,骂道:“你们四个人的性命都握在本将军手里,敢违本将军的命,把你们的舌头都割下来!”说着夺过侍从的鞭子就要抽,被郑太后死死拦住。朱后万般无奈,只得勉强应命,哀哀唱道:“幼富贵兮厌绮罗裳,长入宫兮陪奉尊阳。今委顿兮流落异乡,嗟造化兮速死为强。”唱完一曲,已经满眼是泪,还得强装笑脸为泽利端酒:“将军,请饮此杯。”泽利饮罢呵呵笑道:“本将军就喜欢听这种曲子,你想速死?可没那么容易,再唱一曲劝知县饮酒。”朱后饮泣又唱道:“昔居天上兮珠宫玉阙,今日草莽兮事胡可说?屈身辱志兮恨何可雪,誓速归泉下兮此愁可绝。”知县大笑着把酒喝了下去。泽利兴犹未尽,一把将朱后拽到身边,叫道:“你乖乖地坐在我腿上,本将军要和你一起喝。”朱后忍无可忍,抬起胳膊将泽利手里的酒杯打翻。泽利恼羞成怒,朝朱后脸上狠狠地打了几巴掌,把朱后打得满嘴是血。知县连忙劝道:“快快再给泽利将军唱一曲好听的,让将军消消气。”朱后愤然说道:“奴家绝不再唱,将军就把奴家杀了吧!”说罢挣脱泽利朝外跑去,见院里有口井,纵身就跳,又被守在院子里的金兵拽回来。那几个人劝泽利道:“大金皇帝点名要这四个人,将军还是忍一忍吧。”

从此以后,赵佶、赵桓、郑太后三人再也得不到一口吃的,只有朱氏还能吃到一点点的饭食。有个送饭的校卒悄悄告诉她说,若不是泽利将军要你顺从他,你也不可能吃到一口东西。朱氏听罢,暗自下定了以死抗争的决心。到了白水镇,她趁人不防再次投井,被郑太后及时抓住,方得不死。泽利闻知后命侍从道:“把她捆起来!”侍从三手两脚把郑太后和朱后捆在一起,夹在马队里前行。走了几里,望见山间有个很高的城堡,上面还飘着旌旗。就在泽利等押解二帝二后往前走时,城堡里突然涌出大队人马,约莫有三四百人,手持长枪大棒,高喊着“杀死金贼”朝下冲过来。泽利号令跟随的金兵前去迎战,话音刚落,赵佶身边的金卒被冷箭射中死在地上。战斗持续了一个多时辰,乡民才被打散。

就在这场混战之际,曹勋终于寻到机会跑到赵佶等人面前,赵佶慌慌张张地将早已准备好的龙袍交给曹勋,命他赶紧逃走。曹勋离开赵佶等人后,东躲西藏晓行夜宿,历尽千难万险,总算摸到了济州。

听罢曹勋的讲述,所有人都已泣不成声。赵构更是唏嘘不已,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父皇,皇兄,你们……千万保重啊……”

宗泽扶住几欲跌倒的赵构,先安慰了一句“康王也要珍重”,随后大声问道:

“事已至此,康王还有什么困惑?难道连太上皇的旨意也不遵从了吗?”

赵构揩干泪水,哽咽说道:“各位有所不知,本王不是不愿遵从太上皇之命,只怕担不起这副千钧重担,辜负了正在忍受煎熬的二帝二后,辜负了你等良臣的信赖。”

众人很快猜透了赵构的心意,这是赵构在试探他们的忠诚,于是宗泽为首,黄潜善、汪伯彦随后,孟忠厚、王渊、朱胜非、刘光世、韩世忠、苗傅、刘正彦、岳飞等大小将领齐刷刷朝赵构行了稽首大礼:

“神明在上,臣等今日衷心拥立康王为帝,若有二志,神明殛之!”

“都起来,快都起来,你们这是干什么?”赵构连忙上前,将宗泽等一一扶起,露出了坚定无比的神情。“为了让二帝二后尽早地脱离苦海,为了击退金贼光复中原,本王愿意承太上皇帝之重托,承元祐皇后之敦请,承你等良臣之信赖,承百官万民之企盼,承继大统,誓复皇宋!”

所有文武官员再次跪地,大声唱道:“大宋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各位快快请起,休要过于急切。大礼未行,本王怎敢冒称帝王?各位且与本王商议,何时举行登坛受命之仪?都城是否定在济州?如此等等,都须认真筹划才是啊。”赵构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对臣僚们提出了具体的问题。语调虽然平和,而他心里却已是心潮翻涌了。此时究竟在想什么,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或许是极度的悲伤:原本好端端的大宋王朝,怎么会落到国破家亡父兄罹难的地步?又或许还有一丝侥幸和庆幸,这样想虽然近乎残酷,然而恰恰是因为国破家亡父兄罹难,才意外地给了他一个登上九五之尊的机会啊!

此话说完,王渊、韩世忠等武将一个接一个地退出了大帐,只剩下黄潜善、汪伯彦、宗泽、孟忠厚四个人侍立左右。

“眼下济州尚无金贼侵犯,利于积蓄实力。臣以为定都济州,合于民心。”黄潜善率先表态。在他看来,一旦赵构登基为帝,他黄潜善应该是无可替代的第一谋臣。“至于登坛受命之仪,臣以为当然是越快越好。”

宗泽却不同意在济州建都,黄潜善话音刚落便接口说道:“老臣以为在应天府建都才最和于天意人心。就积蓄实力而言,应天府也还在我大宋之手,且距汴京咫尺之遥,更利于汇聚军民之心;若论天意,应天府乃是我炎宋发祥之地,是太祖起家之所,至今归德殿里还供奉着太祖、太宗的神位。康王大可借祖宗遗德,以大宋中兴之君的勋业告慰列祖列宗。”

原本没有主意的赵构认为宗泽的建议更合他的心意,不等别人再开口便认同了。

宗泽接着又道:“康王,‘靖康’这个年号不能再用了。臣建议康王即位之日,应立刻更改年号,完全不必等到来年。”

赵构对此也十分赞同,立刻问道:“宗大人有更吉祥的年号吗?”

“吉祥与否列位还可商议,老臣的想法是,既然应天府是我炎宋发祥之地,大宋朝又处在光复中兴的关键时刻,不如就称‘建炎’,烧起大宋朝的第二把火来!”

几件大事就这么确定下来,黄潜善问道:“不知康王打算何时动身前往应天府?”

“这是无须议论的话题。”宗泽冲口说道。“臣请亲自回汴京,为登坛大礼去做准备。”

宗泽屡屡以舍我其谁的态度抢先说话,全然没把自认为头等功臣的黄潜善、汪伯彦放在眼里,令二人十分不快。他的话刚完,黄潜善立即说道:

“宗大人欲回汴京,其志可嘉,但请速为备办,我等几天之后在应天府等你。”

他想把宗泽尽快打发走,免得跟在赵构身边碍事碍眼。

谁知赵构却没有答应,对宗泽道:“此事还是命孟忠厚回去操办,宗大人跟在本王身边,本王会觉得更踏实些。”

这句话更加刺伤了黄潜善和汪伯彦,两人都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