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罗中立传记》 | 第一章 2.美术学院

重庆市九龙坡区黄桷坪,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还类似于乡村实则为城乡结合部的偏僻之隅,矗立着我国西南地区唯一的一所高等美术专业学院:四川美术学院;《父亲》,就在这里诞生。

重庆市九龙坡区黄桷坪,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还类似于乡村实则为城乡结合部的偏僻之隅,矗立着我国西南地区唯一的一所高等美术专业学院:四川美术学院;《父亲》,就在这里诞生。

翻开四川美术学院的历史之页,可以看见它的路是这样走过来的:1940年,李有行、沈福文教授等老一辈艺术家在四川省成都市,创办了四川省立艺术专科学校。

1950年底,四川省立艺术专科学校更名为成都艺术专科学校。同年,由贺龙元帅任校长的西北军政大学艺术学院的部分骨干奉命南下,来到重庆市九龙坡,在当时完全是乡下的黄桷坪,建立了西南人民艺术学院。1953年,西南人民艺术学院与成都艺术专科学校美术学科合并,成立了西南美术专科学校。1959年,西南美术专科学校被正式命名为四川美术学院,为本科院校,设立了造型美术系包含中国画、油画、版画、雕塑四个专业,另设工艺美术系包含染织、漆器、陶瓷、装潢四个专业,同时,设立了学制四年的四川美术学院附属中等美术学校。

自那以后的几十年里,四川美术学院也一直跻身于全国传统八大美术学院之一,但它没有徐悲鸿,没有傅抱石,没有关山月,没有吴冠中,也没有齐白石。一言以蔽之,它没有久远的艺术传承和厚实的学术底蕴,没有在中国艺术界的领军人物,它当时得以在西南地区诞生和存在,更像是1949年后国家为了保持美术教育在地域战略上有较好的平衡分布。

当然,它也并非一直默默无闻。

早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沈福文教授的漆画作品、李有行教授的水粉画教学体系,也曾成为全国美术院校工艺美术学科专业学习借鉴的典范。进入六十年代,川美的雕塑艺术更在全国大放异彩。首先是于1964年先后在北京、上海、武汉和重庆举办的《四川美术学院雕塑作品展》,共87件作品的展出,以清新的风格、丰富的内容、多样的形式让全国为之惊叹。《人民日报》进而发表了题为《向四川雕塑学习》的文章,各大报纸杂志相继发表了王朝文写的《新花新实——看四川雕塑展》(首发于《人民日报》1964年4月23日),刘开渠也在《美术》杂志上发表了《鼓舞人们的雕塑成就》。这个展览不仅是川美雕塑史的一个重要事件,更经此表明了新中国写实雕塑艺术已经达到了较高的水平。在紧随其后的1965年,为阶级斗争服务的大型群雕作品“收租院”产生,被称为代表了当时中国写实雕塑艺术的一流水平。

“收租院”由四川美术学院老师和学生集体创作,被誉为我国“雕塑史上的革命”,也是川美雕塑的一个重要里程碑。它的诞生,为四川美术学院戴上了一顶绚丽的花冠。因此,到七十年代末期,当中共中央决定修建毛主席纪念堂,就抽调了时任川美院长的叶毓山教授等人前往北京,负责为毛主席纪念堂创作汉白玉毛泽东坐像,以及纪念堂外的大型群雕。再往后,叶毓山院长更受中央军委委托,主持创作了位于四川省松潘县的国内最大纪念碑雕塑——红军长征纪念碑,后来又创作了重庆歌乐山烈士陵园纪念碑群雕等。这一切,都使得四川美术学院在中国八大传统美术学院里享有了一些实质性的地位。但总体看,作为西南地区唯一的专业美术学院,几十年里它在艺术领域中所取得的成就,仍然不够分量。说得简单明了些就是:艺术大师太少,有分量的艺术作品太少,对中国艺术或者说对中国艺术史产生影响的作品太少。然后,直到这一天,它仿佛突然从酣睡中醒来,大喊道:该创造新的纪录了!于是借着在1980年初举办的全国第五届美展(国庆三十周年展),和1980年底举办的全国第二届青年美展两个大平台,一大批打动国人心扉的各类优秀艺术作品尤其是油画作品,从四川美术学院的教师,从七七、七八、七九级学生们的画笔下,雨后春笋般生发出来,闪亮登场。

油画《父亲》,当之无愧地走在领军的位置。

《父亲》,曾像尽情吮吸着时代的丰富营养终于长得丰硕无比的一根竹笋,澎湃着饱满的生命力,伏在薄薄的土层下,期待着和新春一同降临的那一声热血呼唤。它一路跋涉,从重庆辗转到成都,从成都辗转到北京,等待着。

第二届全国青年美展,就是随新春降临的那一声热血呼唤。在那呼唤声中,这根“丰硕的竹笋”轰然破土而出,把自己茁壮健硕的身体,亮相在大众眼前,毫无保留地接受人们各种目光的洗礼。那一声热血的呼唤,带着炸响的春雷,从北京飞向全国,飞入四川美术学院七七级油画系一个学生的耳朵。

这个学生,就是在第二届全国青年美展上获得广大观众青睐、获得评委们首肯、最后获得本届大展绘画一等奖、为中国当代艺术史翻开了一页新篇的《父亲》的创作者:罗中立。

罗中立创作完这幅油画,送往成都参展时,画被他取名为《我的父亲》,后来选送北京,也用的这个题目。

为什么要用这个题目呢?

“父爱是人之常情,所以取名——《我的父亲》。”罗中立说。

北京。中国美术馆。

《我的父亲》在评委们眼前甫一亮相,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这一张满是皱纹、一脸苍老的农民面孔,深深打动了评委们的心。评委们在画前站了很久,细细品味着每一个细节。

到评画时,著名艺术家吴冠中先生站在画前,思索了一阵后,说:“作品表现的人物完全是我们上一代的父亲形象的一个概括,题目里用‘我的’太小了,我提个建议,把‘我的’拿掉,改为《父亲》吧,它代表着我们这一代人的‘父亲’。”吴冠中先生补充说,“虽然因为时间紧,没来得及征求作者本人的意见,但我相信他会同意的。”油画《我的父亲》就此更名为《父亲》,亮相在展览上。罗中立没有到北京中国美术馆展览现场,他是后来听其他评委讲起评画现场这个有趣的小插曲的。罗中立打心底里赞成并完全同意吴冠中先生的建议,更是衷心的感谢。也因为这个机缘,他与吴冠中先生结成了忘年之交。这一个所谓的“小调整”,实则为作品带来了非常积极和重大的意义:内涵因此更宽更深、更丰富、更多包容、更能为大众接受。应该说,这个新题目也是它向大众“亮相”后,能让几乎每个见到它的人都被深切打动、产生共鸣的最重要原因之一。因为,几乎每个人在这张饱经风霜的脸上读到的,都是“我自己的父亲”!正是基于此,“他”才不再属于某个特定人的“父亲”,而是“父亲”形象的高度概括,所以,他代表了每个人心里的父亲那一代人。

受当时通讯工具不发达的制约,诞生在北京中国美术馆里的这个天大喜讯传入罗中立耳朵里时,已是1981年1月初,也恰是春风徐入唤醒大地的日子。

那时罗中立正在四川达县家里,妻子刚刚为他生了一个大胖小子,他正沉浸在喜得儿子的无比激动和快乐中。突然有好些朋友兴奋不已地跑来,告诉他这个现在的确是意味着双重喜庆的重大消息,这个让他惊喜到都有些不能自制的消息。

他也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反复地追问朋友们:“你们说的是真的吗?你们怎么知道的?”“嘿,还不相信!中央广播电台里播出来的。你自己快点儿去听吧!”《父亲》后来被证明创造了多个纪录的这件油画作品,被一只创纪录之手推向世人,就此在中国当代艺术史上,占据了一席无可替代的位置。罗中立,创作油画《父亲》的一个年轻学子,从此在中国美术界有了极大的知名度,也有了不可动摇的位置。

四川美术学院,因为在一年内举行的第五届全国美展、全国第二届青年美展上出展的教师及几个年级学生的创作而斩获的靓丽成果,包括了《父亲》、《雨过天晴》、《您永远活在我们心中》、《1968年×月×日雪》、《春》、《为什么》、《我爱油田》、《手》、《冬夜》、《我们曾唱过这支歌》、《1978年的夏夜》、《藏族新一代》、《父与子》、《生命的光》、《玉碎》(雕塑)、《初生牛犊》(雕塑)等一大批优秀作品,理直气壮地站到了中国当代艺术的前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