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经》讲读 | 《道德经》讲读（第一章 1）

原始本

通行本

订正本

上述第一部分文本，应该就是《道德经》第一章的原始模样。没有标点符号，也不分段。所以阅读中国经典，第一步工作就是对原始文本进行订正和句读。在文字的版本上，本书以“通行本”为主，但也参考长沙马王堆出土的帛书本和湖北郭店出土的竹简本，同时还根据笔者个人的观点进行适当的订正。在这两方面，尽管前人已经做了不少工作，但鉴于每个人的阅读体验不同，所以完全可以有自己的订正和句读结果。具体到本章，在文字上，现有的各种版本基本相同，只是第三句“无名天地之始”中的“天地”二字，帛书甲本、乙本均为“万物”，考虑到下句中的“万物之母”，所以建议改为“万物”。在对上述的文本订正后，再进行句读，就是根据笔者的理解，对原始文本添加适当的标点符号，于是就有了下述的现代文本：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万物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ｊｉàｏ，边界，表面）。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试译

“道”，可以言说，但言说出的“道”就不是真正的“道”；“名”，可以称呼，但称呼出的“名”就不是真正的“名”。“无”，用来称呼万物的父亲；“有”，用来称呼万物的母亲。所以只有“无欲”才可以观察到万物的奥妙；“有欲”就只能观察到万物的表面。“无”和“有”这两者，一同出自于“道”而名称不同，但可同称为“玄”。那玄之又玄的“道”，是理解所有奥妙的唯一门道。

解析

这是《道德经》的前半部《道经》的第一章，是我们非常熟悉甚至都能背诵的一章。我们先把这章读一读，然后体会一下它的特点，再解释它的内涵，同时要说明为什么是这样的订正和句读。

读下来是一个什么印象呢？玄，而且还不是一般的玄，是玄之又玄。还有一个印象：像儿歌，朗朗上口。尽管难懂但很容易背，所以很多小孩马上就能把它背下来。但要真正理解，还是有相当难度的。如第一句，通常是“道可道”三字后加逗号，“非常道”后加句号。同样的是“名可名，非常名”。第三、第四句是：“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这就是通常的句读方式。断句是一项基本功，也反映读者的功底。笔者的断句跟别人不太一样，因为笔者是一个学工科的老师，比较重视逻辑思维的特点，所以这样断句。为什么这样断？因为如果断成“道可道，非常道”，强调的是：能说出的道就不是常道。这个“常”字在早期的版本中是“恒”字，后来因为避汉文帝刘恒的讳而改为“常”。句中的三个“道”，其中第一个和第三个是作名词用，第二个“道”是作动词用，意为言说。笔者认为，这句话应该有两层意思：一是“道可以言说”，二是“但是言说出的道不是真正的道”。如果只强调“言说出的道不是恒常的道”，那大家就会说：既然这样，那就不要说了，为什么后面还要写出八十一章五千多字呢？由于“道”有这样一个特点———很重要———因此在《道德经》里以第一个字予以突出，因为它是道家的最高哲学范畴，有至高无上的地位；但是它又具有一个辩证的特点———当你言说出的时候就和真正的道产生了差距。这实际上是人的思维和语言的固有规律。我们每天的思维产生大量信息，用嘴说出的只是其中很少的一部分，进一步，记下来变成文字，又有了很大的差距。这在中国文化里叫“言不尽意，书不尽言”，这是一种普遍的矛盾的存在。接下来，类似地，第二句话应理解为：名，是可以用来命名称呼的，但一旦命名称呼出来的名就不是真正的名。接下来第三、第四两句，为什么应该理解为“无”和“有”，而不是“无名”和“有名”？这要根据《道德经》后面阐述的内容加以理解。后面老子强调的是“有”和“无”，而不是“有名”和“无名”，所以不应该断成“无名”和“有名”。为什么要将第三句中的“天地”替换为“万物”？因为第三、第四两句是要说明“无”和“有”的重要性。其中第四句说“有，名万物之母”，那么，第三句就应该同样说明“无”对“万物”的作用，这样才协调、配套。同时，还要思考：“万物之始”和“万物之母”有什么不同？笔者认为：“万物之始”就是“万物之父”，这样才与“万物之母”配对，才能说明“无”和“有”对万物的重要作用。关于这点，可以从对“始”字的分析中得到印证。古人对“始”的解释中有一种是：“甫者，始也。”（《玉篇》）又“甫者，父也”。所以“始”的一种涵义是：始者，父也。由此，“无，名万物之始”就和“有，名万物之母”完全协调、配套、对应了。用一句通俗的话表示，就是“无”和“有”是夫妻关系，“无”是夫，“有”是妻，而万物就是他们的子女。顺便说一下，为什么会将“无”称为“万物之父”而将“有”称为“万物之母”。可能是因为在原始的母系社会，人一般只知其母，不知其父，所以母亲就代表“有”，而父亲则代表“无”。接下来，既然“无”和“有”是如此重要，那如何才能认识和观察到万物中的奥妙呢？要求必须要无欲：“故常无欲以观其妙。”“无欲”就是没有个人的私欲，这样就可以看到万物内部的奥妙。“常有欲以观其徼”，一旦有欲就看不到万物内部的情况，只能看到万物的表面了。接下来，老子强调非常重要的两个概念：“此两者”，但“此两者”指谁？是哪两者？如果按照中国的文法，应指最近的，就是“无欲”和“有欲”，但从《道德经》全文看，“无欲”“有欲”显然不是非常重要的两个概念。那是不是最前面的“道”和“名”呢？显然也不是，因为后面讲“同出而异名”，“道”是最高的概念，不可能再出于谁。于是，“此两者”只能是指“无”和“有”。关于这两个概念的重要性，《道德经》后面有大量论述。同时，“无”和“有”确实都是出于“道”的，因为“道”就是“无”和“有”的辩证统一体。“无”和“有”这两者同出于“道”，名字不一样，但又都可以称为“玄”（“同谓之玄”）。为什么说“无”和“有”都很玄呢？因为它们不是我们通常所理解的：无就是没有，有就是有，而是因为它们是哲学的范畴，所以就有了很玄的内涵：无非真无，有非实有，而是无中有有，有中有无。再下来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又该如何理解呢？“玄之又玄”指的是谁呢？是不是仍然指“无”和“有”呢？表面上看，好像是。但仔细思考，就会发现问题：能成为“众妙之门”的不应该是“无”和“有”，尽管它们在观察万物时很重要。那应该是谁呢？当然是“道”了，因为本章就是强调“道”的最高地位的。如果用数学的概念来讲，“玄之又玄”就是二阶的“玄”。一阶的“玄”是针对“妙”而言的，即“玄”是“妙”的一阶导数。那么，“道”就是“妙”的二阶导数了。所以从“道”的视角，就能真正理解万物的奥秘。用一个物理上的具体例子来看，要准确了解一个物体的位置，即距离，必须知道它的运动速度，因为速度是距离的一阶导数，是决定物体距离的高一级因素，而要进一步了解物体的运动，还必须知道它的加速度，加速度是距离的二阶导数，它决定了速度的变化。所以要准确知道物体的位置，就一定要从加速度的角度去把握。一般地说，把握的阶数越高，就越有预见性。

需要强调的是，对这一章的解读要给予足够的重视。我们知道，凡读中国经典，一定要对开篇一章给予足够的重视，因为学者认为，古人写书一定开门见山，要将最重要的东西首先讲出，否则就是态度有问题。如清代学者宣颖所说：“明道之书，若开卷不以第一义示人，则为于道有所隐。第一义者，是有道人之第一境界，即学道人之第一功夫也。”（《南华经解》）所以，笔者把这一章称为“道论之纲”，是对“道”的纲领性论述，它告知我们老子对道的重视。笔者认为，老子最大的贡献是发现了“道”、研究了“道”、认识了“道”，奠定了中国哲学的基础。中国的哲学说到底，就是“道”的学问。这一章强调了“道”的重要性，要我们重视“道”，因为只有通过“道”，了解它最深刻的“有”和“无”这两个概念，才能了解万物的所有奥妙，这是一个必经之路。为了帮助大家理解本章的内涵，笔者在此做一通俗的解释：“大道”恒常，难以言说；“大道”无名，难以名表。“无”是万物的父，“有”是万物的母。万物由其共同生，不能对“无”看不到。所以“无欲”才能观其妙，“有欲”只能观其徼（表面）。“无”“有”虽然不同名，但是却同出于“道”。“道”才是真正的玄妙，而且是认识一切奥妙的唯一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