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28日这场屠杀,是蒋介石亲自授意的。11月14日又有30人被集体枪杀。《红岩》中“江姐”原型之一的江竹筠等人就是在此次屠杀中牺牲的。
为什么特务们选择了11月14日这一天,重庆市民们其实并不清楚,监狱里的“犯人”们更不知这一天是他们告别世界的黑暗日。
因为这一天,蒋介石又一次飞到了重庆。毛人凤、徐远举等效忠于老蒋的特务头子们很会办事,他们要给节节败退、灰心丧气的“委座”打点气,给个“见面礼”。所以,这一天的大屠杀是毛人凤、徐远举等特务精心策划的。
进入11月份,我人民解放军二野部队已经突破川黔防线,11月8日的鄂西战役,我军歼灭宋希濂部2万余人。12日黔江解放。贵阳解放也已近在指日(蒋介石到重庆的第二天贵阳就解放了)。蒋介石已经知道西南形势对他的国民党残余力量极为不利,所以,仓促之中决定再次亲临重庆。
同日随蒋介石而来的毛人凤,一到重庆,即饬令保密局西南特区将关押在白公馆和渣滓洞、“新世界”看守所的“案犯”造册送核。徐远举随即命令手下分头行动。下午4时,毛人凤到林园谒见蒋介石,到底说了什么史料上没有记载,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毛人凤必定要让主子获得一份舒坦的心情。所以,他才会有一下飞机便立即吩咐徐远举等特务分子“马上行动”的屠杀计划。
“什么时候动手?”徐远举请示毛人凤。
“天黑前吧。”毛人凤说完补充道:“动作快一些。完事后你到我住处还有要事……”
“是。”
徐远举接受毛人凤指令后,迅速命令手下:“立即行动,分头将要毙的人集中起来,再分批押到电台岚垭刑场给灭了!”
关于此次大屠杀,徐远举后来有一段交代材料上这样说:密裁齐亮、江竹筠等30人的计划,是由西南特区拟具,送西南特区代区长廖宗泽核定后在电台岚垭执行。主持屠杀的刽子手有雷天元、龙学渊、熊祥等特务。具体是:由雷天元及渣滓洞看守所所长李磊将要杀的革命人士以转移关押的名义,从渣滓洞骗出,随后一一捆绑押至刑场,再由熊祥、徐贵林、王少山等特务用卡宾枪扫射“解决”。在刑场外围,由交警大队及西南长官公署警卫连进行严密警戒。屠杀完毕后,将他们的遗体拍成照片,报台湾备核。
根据红岩革命历史博物馆保存的国民党特务机关遗留下的档案,当年特务机关对残害江竹筠等30位革命志士的大屠杀是作了充分准备的。下面是国民党保密局西南特区关于此次密裁的具体行动计划的部分原始档案记载:
奉令密裁匪谍三十名一案,遵照指示会同二处课长雷天元同志、警卫组组长漆玉麟同志、第二看守所所长李磊同志、本区行动组组长熊祥同志等,研究商讨乃于本(11)月7日先赴造时场实地勘察并即研究执行技术问题,谨将研商结果与意见分呈于后:
一、执行主官拟由本区二处课长、组长共同负责主持。
二、执行地点经实地勘察结果拟以造时场山后岚垭(即前本局电信总台)为最适宜,该地区无人居住,仅有卫兵二人,事前可先调离,由挖坑组人员驻守,以保机密。
三、执行工具拟用手枪予以击毙。
四、执行时间拟于挖坑工作完成后之次日开始执行。为便利拍照起见仍以白天执行为宜。
五、执行布置与准备:
1.拟设挖坑组,由警卫组派警卫六名,本区派警卫二名,以出公差名义携带行李,事前不告知其任务与地点,由熊组长祥偕事务员易大清率领,赴指定地点开始掘坑工作。在工作期与外界隔离,食宿由区负担,膳食由易大清同志负责办理(购炭米自办)。挖坑三个,每一方丈宽,二丈深,预计二日至三日完成。
2.拟设执行组,派熊组长负责,以本区行动组六人、警卫组二人担任执行。
3.摄影工作拟由张法官界担任,为免照坏慎重起见,借备相机两部,并购备胶片,每机对匪尸连拍两次,以免冲洗不清之虞。
4.拟分三批执行,以10人为一批,于一日内完成密裁任务。
5.拟请发购置挖坑工具、相机、胶片、膳食等费用五百元,并拨卡车一辆,事后报销。
6.拟于工作毕后,会同二处签请核给奖金。
六、执行步骤,拟以新设立第三看守所名义将第二看守所移解三所借以掩护,免在押犯人骚动,于提解时,由张法官界、李所长磊讯明正身制作笔录并签名后提至刑场枪毙,并由主官莅场验明无讹,于尸身标识姓名摄成照片后由掘坑组掩埋,又于执行时其警戒由挖坑组担任,掩埋时由执行组担任警戒,事毕报备。
七、执行时之受刑名单由二处二科造册办理。
八、拟执行时地报台局备查,执行完毕检具照片名册报台局核备。
……
从这份“密裁令”上可以看出毛人凤、徐远举等刽子手们在屠杀共产党人方面表现出何等冷血,又何等周密,他们甚至连杀人后如何分发奖金等问题都考虑得如此详细。据徐远举后来的交代材料上讲,毛人凤还非常“周到”地安排这些参加杀害共产党人的刽子手们一旦完成任务后,可直接派飞机送到台湾,以免被人民解放军捕捉后受到人民的严惩。这也使得那些沾满革命烈士鲜血的刽子手们少了后顾之忧,所以一旦接受任务后,表现得异常残暴,完全丧失人性。其实在对付共产党人方面,国民党反动派从来都是残忍的,犹如畜生一般,无半点儿人性。
“齐亮、王敏、杨虞裳、蒋可然、何忠发……还有李青林、江竹筠,你们统统出来吧!”
“快快,张文端、李群、左国政……报到名字的都出来!”
清晨,几辆吉普车突然驶进渣滓洞,荷枪实弹的特务们在院子里疯狗似的叫嚷起来。
“为什么?你们想干什么?”渣滓洞的气氛顿时异常紧张,楼上楼下的十几个囚室里的共产党人一见情况不对,便纷纷簇拥到牢房门口,愤怒的责问声此起彼伏。
“不许嚷!不许嚷了!”看守和前来执行的刽子手们赶忙掩饰道:“他们是转移到另一个看守所,履行公务,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这样的谎言骗不了谁,更何况是渣滓洞这些已经有了丰富监狱斗争经验的革命同志们。于是,多数被点到名的“囚犯”们,都作好了最后的准备,他们知道等待他们的将是敌人的子弹和生命的结束。
“把你们的行李收拾好一起带走。动作快一点啊!”特务在这样喊着,可从牢房里走出来的革命同志几乎没有人带着自己的行李——其实他们(她们)本来就没有什么东西可带的。
“这张手巾,它沾满了我受特务酷刑的鲜血,亲爱的同志们,你们如果有人将来幸而出狱,就请设法交给我的一位弟弟蒋怀勤,让他永远记住这阶级仇,让他跟着共产党,革命到底!”楼上六室里,34岁的北碚中心县委书记蒋可然双手捧着一块透着紫色血迹的手巾,交给了同室的难友。同时又把身上的一件外衣,连同被盖,甚至连头上戴的一顶布帽都交给了同室的囚友们,然后昂着头,无所畏惧地走出牢房,像去参加一场新的战斗。
这时,七号牢房的王敏“王铁拐”也从囚室走出,蒋可然一把挽住走路一瘸一拐的囚友,偏偏断腿的“王铁拐”硬是坚持要自己走。身残却异常活跃的王敏这时回头朝自己的囚室战友招招手,乐观而又镇定地向战友们告别道:“同志们,我们先走一步了,再见!”
同是被叛徒出卖的王敏,在关入渣滓洞监狱后,敌人用尽了酷刑,却始终没有从他口中获得半点有价值的东西。相反,倒是王敏以他特有的“狡猾”,时常捉弄特务分子,所以他是特务眼中的“滚刀肉”。下面是一段特务刑讯王敏的对话:
特务威胁道:“到这里来了,你不交出组织是不行的。我们看了你的材料,你在川东、川北是有名的共党分子,你的组织关系,我们已查出了一些,你自己保留了一些。今天把你找来,你还是自觉一点好。”
王敏满不在乎地说:“上次审讯已经都说完了,没有说的了。”
特务眼睛睁圆了,吼道:“王敏,你放老实点!”
王敏眼珠子溜了一下:“以前该说的我都说完了,不信,你们去调查吧!”
特务们气急败坏地一起将王敏弄上老虎凳,凶神恶煞地瞪着眼珠:“你说不说?说不说?”
王敏痛得汗流满面,对敌人说:“你们放开我,我才能说。”
特务们只好停止用刑:“说吧。”
王敏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的腿都被你们撬断了,哪有不说的呢?”
特务气得七窍生烟:“再加砖!”
老虎凳上的王敏面对畜生们的酷刑,一边用衣袖拭去额头上大颗大颗的汗珠,一边作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嘲讽敌人。
这下,王敏的腿真的断了,从此变成了“王铁拐”。
回到牢房,同志们关切地对王敏说:“你受那样大的罪,还笑呢!”
王敏则笑道:“今天我又一次胜利了,那些家伙从我这里什么也没捞到,怎能不笑呢!”
山城解放指日可待,就在前些天,王敏在牢房里曾风趣地对难友们说:“我王铁拐不能跛着脚出去迎接解放军,这太损害我的形象。如果明天早上大军进城来了,我要在腿杆上用竹竿绑成高脚狮子,走过通城迎接解放军,谁会认出我是跛子呢?”
现在,王敏真想找一根竹竿绑在自己的腿上,去迎接英勇的人民解放军。
“五室的唐虚谷!磨蹭啥子嘛?快出来!”特务仍在不停地催促着。
“老大哥也要走啦!”特务的一声“唐虚谷”,使监狱内的“囚犯”们心头异常沉重起来。43岁的唐虚谷,就是《红岩》中所描述到的“老大哥”的原型之一。
人称“老大哥”的唐虚谷,四川渠县人,17岁前名叫唐成瑞,18岁时自己更名叫唐毅,直到转战下川东工作时,又正式更名叫唐虚谷。1921年,13岁小学刚毕业的唐成瑞,并不完全自愿地服从了他老爹的安排,只身到渠县县城一家杂货商店当学徒,“学做生意”,开始了他人生中独自闯荡的生涯。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他在那杂货店的五年栖身的日子里,得到了非常大的收获。一个是,他经过偷师学艺学到了做生意的一系列知识和方法;第二个是,经过四年时间的自学,他读完了中学的文史课本,几乎将自己的文化水平提高到了中学的相应水平;第三个也是最不简单的是,他有一个在外地读大学的哥哥,给他买回来了大批诸如《通俗唯物论》、《通俗辩证法》、《国家与革命》、《共产党宣言》等马列主义革命书籍,他像着了魔似的读啊读。一遍、两遍、三遍……反复地读,并且带动远房表妹张静芳(后为他的妻子)一同读那些书,并一起联系思想和时局深入讨论,进而两人共同树立起了愿意为共产主义而奋斗的伟大理想,并成为一对革命伉俪。
聪明好学的唐虚谷,通过刻苦自学,最终以一个小学生的文凭直接考上大学,而且先后进了三所大学学习。抗日战争初期,他从上海带了五大箱马列主义革命书籍回到渠县,立即组织“爱知读书会”,将知识青年凝聚在一起,一方面学习马列,另一方面培训骨干开展抗日救亡宣传活动。1938年暑假期间,为将“爱知读书会”成员的政治理论学习引向深入,他在清溪分会举办了一个名叫“哲学进门七日通”的讲座。有一百多个青年教师和学生参加,七天时间里,每天上午都由他讲课,他深入浅出地将辩证唯物论和科学社会主义的基础知识讲述得十分透彻。再经过每天下午的讨论消化,师生反映效果很好。
1948年6月的一天,唐虚谷和妻子张静芳因叛徒出卖,在万县龙驹镇“安普客栈”被捕。他们的7岁小女被张静芳巧妙支走而幸免入狱。充满斗争经验和斗争艺术的唐虚谷在入狱后与敌人的斗争中更是显现出他超凡的意志与智慧。
夫妇俩被捕后押至万县县城。唐虚谷发现他们并没有被送进警察局,而是关在一家旅馆里。这是为了什么?唐虚谷立即警惕起来。晚上,“迎风招待”他“盛宴”的是老虎凳。才加到两块砖,不愿在敌人面前示弱的他却偏偏大叫起来:“哎哟!你们把我的腿骨都弄断了哇!好痛啊——!”
“不许叫!”特务怕秘密抓捕共产党的行动会惊动左邻右舍,被唐虚谷这么一叫反倒紧张起来。
“哎哟——!”唐虚谷不管这一套,在加到第三块砖时,叫得更响了。其实他是借故在敌人尚未掌握自己的证据之前,死咬住“守法生意人”的口供不变,并趁机大叫示警。显然这个战略很有效,他在这摸索中的第一场斗争取得完全的胜利,心里十分放松,觉得“这一群笨蛋,并不怎么可怕嘛!好对付!大不了受点皮肉之苦”!
这时,突然一个熟人进来了。唐虚谷心头顿时明白了:自己被人出卖了。
“唐先生不会认不得这个人吧?”敌人指着刚进来的人问道。
“他么!认是认得,那时他是个人,不过此时却变成一条狗了!”唐虚谷连头都懒得抬。
“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呢?还是主动交代的好,免得再受更大的皮肉之苦哇!”
“既然那条狗落在你们手里,又还在你们掌握之中,他知道的你们也都必然知道了,何必多费口舌再来问我呢?不过我得告诉你们,休想从我口中得到半点那条狗所不知道的东西!”这回唐虚谷抬了一下头,冲打手们硬了一句:“我这把骨头还顶得住,不信你们把什么招数使来试试。”
打手当然不信,接连用刑,且越用越重,而唐虚谷也确实做到了——他真的像是骨头越来越硬。无奈的特务们又想从唐虚谷的妻子张静芳身上打主意,可女共产党员也很硬,来回就那么两句老话:“我是一个字都认不得的家庭妇女,丈夫做的事,我不晓得。”
特务们没有再给唐虚谷早“吃”厌了的老虎凳、吊鸭儿浮水【酷刑名。“吊鸭儿浮水”是把受刑者手脚反绑在后面,面朝下横着吊在半空中,底下烧上炭火,受刑者身上的水分被烤干昏死过去后,再用冷水泼醒。】等老“菜谱”,而是搬出更古怪和“高档”的大菜——干竹笋撬熊掌,即用竹筷夹手指毒刑。
“怎么样,唐先生,味道还不错吧?”特务们像耍猴似的一边行刑一边讯问。“你是说呢?还是继续给你加道‘菜’?”
“随便!”被折磨得满身大汗的唐虚谷,毫不含糊地回答道:“小小竹筷算得了什么?告诉你们:共产党人的骨头是钢铁做的,不怕!”
“那好!撬开他的嘴!”领队的特务恶狠狠地怒吼起来,于是只见两个彪形打手立即上前脱掉唐虚谷的衣服,随即举起铸满铁钉的钢锤重重地击在了唐虚谷的背上。一锤,再锤……唐虚谷疼得大汗淋漓,但就是不说一句敌人想要的东西。
几天后,审讯无进展,唐虚谷和另一批被敌人抓捕的“政治犯”一起被送往重庆。
那时万县到重庆要坐一天时间的船。江中行驶的船上,既没有刑讯,又没其他干扰,善于思考的唐虚谷便集中精力思考和总结了几天来与敌人斗争的全过程,他想起了毛泽东《论持久战》中的哲学思想和“知己知彼”的战斗艺术,并认真对比了时下的形势:“彼”方,力量雄厚,既武装到牙齿,又有凶残的刑具;有组织严密的特殊队伍,有经过特别训练的特务头目,并始终掌握主动权。而“己”方,力量单薄,徒手空拳,单打独斗,始终处于被控制的被动地位,又不能组织起来形成强大战斗力的队伍。这是局部范围内的敌强我弱态势。然而,从全国大范围看,国民党反动派却处在我强大的人民解放军和广大人民群众的包围之中,那又是我强敌弱的态势。而就是在这局部小范围内讲,我方,仍然有胜敌的优势。从几天的斗争情况可以看出大家信仰坚定,意志坚强,都能够忍受皮肉之苦,像这等特殊材料制成的人,敌人是没法战胜的。
想到这里,唐虚谷坦然一笑,仿佛浑身的皮肉之疼也变得轻松了一些。
唐虚谷知道,等待他的将是更加漫长而复杂的对敌斗争。下一步,该怎样继续斗争?显然,敌人是不会罢手的,更不甘心一无所获,他们会使些什么新招呢?旧刑加重,刑具或许还会出新,这是他们的基本信条,“共产党,不怕死,我偏不让你那么快就死去。就叫你欲死不能,叫你受够活罪,长麻吊线地同你磨,我就不信你不开口!”所以,得作好打持久战的准备。敌人还可能耍别的手段,比如,软的“规劝”,欺诈行骗以及其他引诱等等。而我们的同志中,水平不一,对那些经验不足的必须帮助。这帮助又如何去进行呢?敌人是不许我们互相接触的,但也并非莫得一点碰头的机会,因此,如何做到用最简练的语言快速点拨和有效实施帮助,有必要精心设计。当然,自己更是要重于“言传身教”中的“身教”。想到这里,唐虚谷猛然意识到:在那特别的黑牢中,那些散乱的人群并非不能被凝聚起来,结成牢不可破的战斗群体。因为他们本身就是经受过共产主义教育的坚强战士,信仰坚定。特别是难友中有一大批像自己一样的理论基础雄厚、斗争经验丰富的骨干,只要大家齐心,实施这个凝聚的计划是完全可能的。
唐虚谷越想越觉得有意思,突然他兴奋起来,既忘记了身上的伤痛,也忘记了自己是被押解的囚犯身份。“静芳——!”他站立起来,大叫了一声。
被惊动的特务立即呵斥道:“干什么?不许说话!”
“哈哈……我是在说梦话呀!难道梦话也不许说?”唐虚谷的一句幽默笑话,把押解他的警兵都逗笑了。
到渣滓洞后,“政治犯”们被分别关进各个牢房。唐虚谷进了楼上的男囚五室。在这里,他意外地见到了一个地下党的熟人、垫江县委交通员刘德彬(渣滓洞的脱险志士、《红岩》小说创作的重要参与者),其余都是生面孔。
在熟悉和了解监狱的基本情况后,唐虚谷首先意识到在监狱这特殊的战斗环境中,囚友们的“修身”尤为重要。为了让同志们明白这件事的重要性,他决定身体力行。于是,唐虚谷每天在室内散步,早晚做两次“八段锦”,紧靠墙壁直着脚打坐。
有人问:“老唐,你为啥子那么长时间地打坐呀?”唐答:“为再坐老虎凳作准备喽!”其实,唐虚谷明明知道像老虎凳这类的刑罚不可能再轮到他这样的“老顽固”,他的目的正是要给别的战友做示范。果不其然,没多长时间后,全室的难友都跟着他锻炼起身体来了。
接着是“养性”。他双目微闭,一动不动地闷坐着。如果再加上盘腿就会像一个参禅打坐的和尚在修行。囚友刘德彬过来关怀地问:“老大哥,你的伤口还痛不?”
唐答:“痛,怎么会不痛呢!”
“可我一点也看不出来,你的忍耐力真令人佩服呀!”
唐抓住时机道:“如果愁眉苦脸能将伤痛减轻点,那我一定会愁得很凶。相反,你心情放松、高兴些,伤痛反而会轻一点。这是真的,我有体会。何况我们更应该让特务们看出我们并没有被他们的酷刑所吓倒,你们说是不是这样?”
囚友们纷纷点头赞同唐虚谷的观点。有人好奇地问:“你刚才闭目深思,就是在想这个问题呀?”
“还不只是这点,我一直在反复回味我们的远大理想和为理想所做的许许多多的胜利斗争,当然还不断地展望即将到来的全国解放。这么一想,也便自然会感到那里面有我们的一份贡献和牺牲,而这份贡献和牺牲中当然也包括了我们身上的这些伤口、剧痛和鲜血……一想到这些,所有的私心杂念,痛苦烦恼通通都被扫得一干二净。你说,我的伤痛是不是已经减轻了一半?”唐虚谷的一番话,深深地打动了全室囚友,大家似乎一下都精神了起来。
“老唐,你真是老大哥啊!你一来,我们同敌人斗争更加有信心了!”囚友们对唐虚谷的这份敬意是从心底里涌出的。
入狱时间一长,唐虚谷想得更多了:要知道,按党组织的规定,从被捕入狱时起,每个共产党员便与党组织割断联系。这样一来,狱中同志间的组织关系自然也就没有了,然而在这个特殊环境里又多么需要有党的组织来领导大家同敌人开展更残酷的斗争啊。唐虚谷冥思苦想起来……终于他记起了当年在与党失去联系后,自己曾用组织“爱知读书会”这个党的外围组织来凝聚知识青年的办法。这经验为何不借鉴?唐虚谷想到这里,顿时感到一股精神的力量——他决定在监狱里成立“学习会”这类党的外围组织。
于是,第五囚室便成了唐虚谷成立“学习会”的试验点。他发起建立了“学习会”,名叫“铁窗读书会”。有同志开玩笑说:“应该叫‘铁窗背书会’,因为我们哪有书可读呀?只有背书嘛!”
“背书会也挺好。我来给大家讲,你们就背……”这对唐虚谷来说是驾轻就熟的事,早年他学习的《政治经济学》、《资本论》等马列著作,几乎都能倒背如流,没想到在这监狱里真成了“无课本”课堂上的教材。
从此,唐虚谷每天俨然像大学教授一样滔滔不绝地讲授着,“学生们”则聚精会神地听着、背着……五室的经验后来被推广到渣滓洞各个囚室。
丰富的革命斗争经验告诉唐虚谷,在监狱这个地方,所有被关进来的共产党人和革命志士,他们面临的困难和考验是前所未有的,因此,唐虚谷在授课时非常注意将政治理论学习同眼下大家的思想联系起来,目标明确而集中地解决信念和气节问题。在“学习会”一室一室推广后,唐虚谷便想:全监狱应该有个“联合会”,而且各会的“头儿”便是这“联合会”的“委员”。当然这个“联合总会”就由他这个发起人来担任“会长”,只不过用不着去公开它,免得敌人起疑和紧张。监狱的秘密组织就这样建立起来了。
自“学习会”建立起,监狱内出现了另一番景象,同志们情绪高涨,斗争意识大大提高。此时的唐虚谷认为时机已成熟,可以开展一次更大的斗争活动了。而这时,监狱的看守和特务们对政治犯的迫害也越来越疯狂。“必须改善眼下的基本生存方式。”于是,唐虚谷又想到了狱外搞工人运动中常用的“罢工”武器:我们可以搞“绝食”!对,用绝食来让敌人向我们低头。很快,“刀已磨快,立即绝食”的倡议,在两天内传遍了渣滓洞监狱各牢房。绝食斗争最终取得胜利,它既震慑了敌人,又大大鼓舞了难友。
“老大哥”的威信在同志们的心目中再次提高,而特务头子徐远举则恨透了他。
“听说唐先生博学多才,而且对你们的政治经济学很有研究。我们打算办一个‘经济研究所’,请唐先生来负责,担任所长,充分发挥你唐先生的特长,不知怎么样?”一天,徐远举把唐虚谷“请”到老街——特务二处办公所在地。
“这样的时候,这样的地点,再加上你们这帮人,想办什么‘经济研究所’,能研究出个什么名堂呢?如果你一定要办,那你另找别人,我可没兴趣当你的什么所长!”唐虚谷一副鄙夷的样子。
“唐先生先别急于拒绝,慢慢思考几天,如何?我可是为你好哇!”徐远举假心假意地试探道。
“没有必要再考虑!”唐虚谷斩钉截铁地回答。
“没关系,可以给你些时间好好考虑一下。考虑好了再回答我。”这回徐远举显得很有“修养”。
两个月,唐虚谷在老街一住就是两个月。这两个月他不仅吃得好,睡得舒适,而且没有人对他用刑。敌人以为他在软化,哪知唐虚谷利用这个机会每天不停地看报打听外面的消息……
“怎么样,唐先生想好了没有?经济研究所所长这份工作可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担任的,你意下如何?”徐远举终于等不住了,亲自过来询问。
唐虚谷又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回答道:“你那个什么所长,我是绝对不会当的。不过,你徐先生愿意让我在这儿待下去,我还是情愿的。”
“没这么好的事!”徐远举不再掩饰他丑恶的嘴脸,对手下的特务们一声吼道:“把他拉回监狱!”
回到渣滓洞监狱,五室的同志们欣喜若狂,像迎接凯旋的将军那样为“老大哥”开了个庆功会。有人问他在老街两个月得到什么收获时,老唐诙谐说道:“我呀,倒是有个特别的感受,就是到老街去打了个转归来后,才明白什么叫‘洞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
“什么意思?”有人不明白。
“知道我从他们的报纸上看到多少好消息吗?”唐虚谷卖了个关子,只见他弓了一下背,道:“整整一背箩哟!”
“哈哈……”狱室内,爆发出异常欢快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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