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日凌晨,天色刚刚返白,送葬的队伍就出发了。
郑雯披麻戴孝,顶着一块长长的白布,端着父亲的灵牌,走在队伍的前面。他们穿过索桥,走上公路,沿峡谷向北逶迤而行。锣鼓声中,和着呜呜咽咽的唢呐,不时有鞭炮声响起。这些声音,让朦胧寂静的峡谷显出几分诡异,也给夜雾中沉睡的古镇增添了几分神秘。李虎默默地跟在队伍后面,并不知道要走向哪里。
峡谷在熹微的晨光之中显得模糊不清,河床里飘浮着一层白茫茫的晨雾,如浓浓的奶汁,在峡谷中蜿蜒流淌。只听见水声潺潺,却看不见那清凌凌、活泼泼的流水。
走了大约一个小时,他们离开公路,爬上一面乱石嶙峋的山坡。此时天已放亮,头顶上那一线窄窄的蓝天之中,飘起两片橘红色的薄云,给峡谷里投下一层淡淡的金辉。
走着走着,队伍忽然停了下来。李虎向前望去,看见在一片鞭炮炸出的蓝色烟雾中,郑雯被人引着钻进了一个不大的山洞,洞口黑黝黝的。接着,郑雯的姑父从一个年轻人手中接过大理石匣子,与她的姑妈、两个表姐,也一起钻了进去。锣鼓匠、唢呐手就立在洞口,使劲地奏了起来。
“就葬在这洞里?”李虎不解地问。
有人告诉他说,这山洞是郑家的穴地,几百年来,每一代都有一人葬在这里。能葬进洞里那是一种荣耀,只有同代中最出类拔萃的人才会被选中。
“每一代都有?那么小的一个洞子能葬得下多少人?”
“嗨!你不晓得,那里面可宽着哩!以前他们还是用整木挖成的大棺材,抬进去搁在洞壁上,就像对面岩上那样。”
李虎仰望对面高高的石壁,只见峭壁裸岩上,水平的断层岩缝里,露出一口口黝黑的棺木。这些棺木大小不一、首尾相衔,大略数一数,竟有二十多具。
“悬棺?”
“你没听说过吧,”那人说,“这里可是荆竹峡有名的悬棺博物馆哩!”
李虎不由得吃了一惊!他早就了解到,大宁河上游的荆竹峡,是三峡悬棺最为集中的地方,原来自己竟在无意之中来到了这里!
此时,正好有一抹阳光投到了对面崖顶,光线良好,距离适中,李虎仔细观察着那一口口供先人栖息的棺木,神情不由自主变得肃穆起来。他知道,那些都是用整段圆木挖凿成独木舟形的船棺,它们穿越数千年历史尘埃,静静地停泊在今天的时空之中。他相信,停泊在那里的每一口船棺,都载满了离奇曲折的故事;而躺在里面的棺木主人的魂灵,则已远航天国。在巴人巫气缭绕的原始宗教里,死亡,不只是一个世界的结束,更是另一个世界的开始。船,是巴人征服世界、纵横天下的交通利器,生是如此,死亦如此。当船棺冲破横亘在阴阳之间的那片激流险滩,就成了抵达彼岸的渡魂之舟、通天之舟。
如今,在这高耸入云的危崖之上,还有先人之魂在那里守候、瞭望吗?
正遐想间,忽听一阵人声,原来是洞里的人出来了。
李虎关切的目光从人群中寻到郑雯,发现她已脱去了头上的白布,手中却多了一个奇怪的物件。像是一具微型棺材,拱盖平底,漆黑闪亮。她径直来到李虎身边,轻声对他说:“你等一下,姑父有事找你。”
这时,葬礼已经结束,其他人都陆续朝山下走去了。李虎望着郑雯手中那奇怪的物件,问道:“这是什么?”
郑雯看了看手中物件,又望李虎凄然一笑,说:“是命运!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李虎听得一头雾水,越发感觉奇怪了。这时,谭炮坐在旁边一块大石上,洪亮地喊道:“两个娃儿些,都过来坐坐!”
李虎和郑雯默默走过去,一边一个,在他身边坐下。
谭炮拿起李虎的左手,摸了摸他拇指上那根枝指,说:“果然是虎子!在你小的时候,我去过你家,还记得么?”
李虎自昨天来到宁厂,还一直没和谭炮交流过。看他忙得风车斗转的,以为他并不知道自己在找他。此时听他的口吻,显然已得知此事。李虎见他言谈举止洒脱不羁,也不以为意,恭敬地回答说:“我母亲还隐约记得这事,只是您的名字她记不大清楚了。”
“呵呵,她是当干部的,总是很忙。我在你们家那些天,只见她回家吃过一顿饭就走了。你那时还小,是你爷爷在家带着你。”
“您和我爷爷很熟?”
“那以前也不认识……”
李虎知道现在不是拉家常的时候,直截了当问道:“那么,您认识七星老人?”
“不!也不认识,但我知道他在哪儿。不只是你在找他,听说,还有一个名叫沈立的年轻人也在找他。现在,雯雯也要去找他了!”
“什么?”李虎惊异地望着雯雯,“你也要去?是为了你父亲的事?”
“不。”郑雯拍拍手中物件说,“是为了它!”
李虎更觉诧异了:“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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