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除夕
农历十二月叫除月,十二月最后一晚叫除夕。除夕,也泛指一年的最后一天。这一天,无论士农工商,大家都忙忙碌碌庆岁除,迎新年。这一天民俗事象围绕驱邪迎祥的主题,人们要做这样几件事。
换春联、贴门神
春联,即过年时家家户户张贴楹联、对子。它是中国人特有的文化之一,既发挥了中国文字的特色,也表达了中国人讨口彩、祈求吉祥如意的心态。
春联源于古代的桃符。由于鬼怕桃木,所以古人以桃木制成两块木板,左边一块绘门神神荼(读如伸舒,shén shū)的像,右边一块绘门神郁垒(读如欎律,yù lǜ)的像,两位大神是管理天下众鬼的“鬼王”。过新年时,把桃符板放在大门两边辟邪。
由桃符演变成春联,据说始于五代十国时的后蜀主孟昶。《宋史·五行志》说孟昶“每岁除日,命翰林为词题桃符,正旦置寝门左右”。而《宋史·五行志》《宋史·西蜀孟氏世家》和北宋人张唐英的《蜀梼杌》也都记载了孟昶在降宋前一年的除日,即宋太祖乾德二年(公元964年),自题桃符板云“新年纳余庆,嘉节号长春”一事。又北宋黄休复在《茅亭客话》中亦记后蜀除日悬挂桃符之风俗,“先是,蜀主每岁除日,诸宫门各给桃符一对,俾题‘元亨利贞’四字。时伪太子善书札,选本宫策勋府桃符,亲自题曰‘天垂余庆,地接长春’八字,以为词翰之美”。桃符的功能是辟邪,而桃符向春联演变,表现出人们为了喜庆,祈求新岁平安的更多企盼。北宋晁补之《失调名》词:“灶马门神,酒酌酴酥,桃符尽书吉利。”这种演进的桃符形式,在宋代也有记载。南宋陈元靓《岁时广记》引吕原明《岁时杂记》,“桃符之制,以薄木板长二三尺,大四五寸,上画神像狻猊(狻猊:音suān ní,形如狮。)、白泽(白泽:传说中的神兽名。传说黄帝巡狩东至海,登桓山,于海滨得白泽神兽,能言,达于万物之情。帝令以图写之,以示天下。后因以为章服图案。)之属,下书‘左郁垒,右神荼’,或写春词,或书祝祷之语。岁旦则更之。”王安石那首几乎家喻户晓的《元日》诗“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一句,描述的正是这种风俗。而写桃符也成为当时文人的一种乐趣。陆游《辛酉除夕》中亦有“松煤染兔颖,秉烛题桃符”的诗句。南宋末人吴自牧著《梦粱录》卷六《除夜》:“十二月尽,俗云‘月穷岁尽之日’,谓之‘除夜’。士庶家不论大小家,俱洒扫门闾,去尘秽,净庭户,换门神,挂钟馗,钉桃符,贴春牌,祭祀祖宗。遇夜则备迎神香花供物,以祈新岁之安。”
当然题桃符也不尽是歌颂吉祥,宋末元初周密《癸辛杂识》续集下就记载了一个县学教谕因题桃符获罪的案例:“盐官县学教谕黄谦之,永嘉人,甲午岁题桃符云:‘宜入新年怎生呵,百事大吉那般者。’为人告之官,遂罢去。”黄谦之利用题桃符,发牢骚,犯了忌讳,因而被罢教谕之职,说明当时桃符逐渐演变成春联,书写内容也突破了“余庆”“长春”这些吉祥美丽的辞藻,开始反映现实生活,抒发个人的心情境遇。
据清姚之骃《元明事类钞》三“春联”条、翟灏《通俗编》卷三《时序·春联》之说,春联之名,起于明朝。清李光庭著《乡言解颐》卷四《新年十事·春联》言桃符与春联之区别,称:“桃符以画,春联以书。书较画为省便,复有斗方、横披、小单条之类。”又说:“乡人不识字,有以‘人口平安’与‘肥猪满圈’互易者。车门多用四大字,惟王楷堂比部自撰一联云:‘吃草吃麸还吃料,拉人拉水不拉钱。’”此处所举两副春联,生动反映了清朝北方农民的意识和生活状况。由此可见,在清代贴春联已经成为民间非常普遍的一种风俗。当时的京城另有一番讲究。清人富察敦崇《燕京岁时记·春联》载:“春联者,即桃符也。自入腊以后,即有文人墨客,在市肆檐下,书写春联,以图润笔。祭灶之后,则渐次粘挂,千门万户,焕然一新。或用硃笺,或用红纸,惟内廷及宗室王公等例用白纸,缘以红边蓝边,非宗室者不得擅用。”清顾禄《清嘉录》卷十二“春联”条记苏州过年风俗,说:“居人更换春帖,曰春联。先除夕一二十日,塾师与学书儿书写以卖,榜于门曰春联处。多写千金百顺、宜春迪吉、一财二喜及家声世泽等语为门联,或集‘葩经’(指《诗经》)吉语、唐宋人诗句为楹帖。”
古有“五祀”之说,门为其一。门为人出入之处,故为神而祭。门神,即护门之神。最早的门神,传为神荼、郁垒之遗像。查汉应劭《风俗通义》卷八:“《黄帝书》:‘上古之时,有神荼与郁垒昆弟二人,性能执鬼,度朔山上立桃树下,简阅百鬼,无道理,妄为人祸害,神荼与郁垒缚以苇索,执以食虎。’于是县官常以腊除夕,饰桃人,垂苇茭,画虎于门,皆追效于前事,冀以卫(他书“卫”作“御”)凶也。”可知,最初门上所画者非人,乃是食鬼之虎。《汉书·景十三王传》称广川王去“其殿门有成庆(古之勇士)画,短衣大绔长剑”,此即后世门神之始。南朝梁宗懔《荆楚岁时记》:“岁旦绘二神,披甲执钺,贴于户之左右,谓之门神。”北宋吕原明《岁时杂记》云:“除夕图画二神形,傅于左右扉,名曰门神户尉。”南宋赵与时《宾退录》云:“除夕,用镇殿将军二人甲胄装门神,亦曰门丞。今道家谓左曰门丞,右曰户尉。”宋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卷十“十二月”条载有“近岁节市井皆印卖门神”,同卷“除夕”条还有“禁中呈大傩仪……用镇殿将军二人,亦介胄,装门神”之记载。明刻《绘图三教源流搜神大全》(叶德辉序中又称其为元版《画像搜神广记》之异名。)则称:“门神乃是唐朝秦叔保(宝)、胡敬德(尉迟敬德)二将军也”,后世沿袭遂永为门神。
门神一年一换。清顾禄《清嘉录》记苏州风俗,除夕“夜分易门神。俗画秦叔宝、尉迟敬德之像,彩印于纸,小户贴之”。又引《吴县志》谓:“门神,彩画五色,多写温、岳二神之像(此“温”神或谓晋代之温峤,或谓东岳大帝属下之温将军;“岳”神即指岳飞。),远方客多贩去,今其市在北寺、桃花坞一带。”
除贴门神外,还贴花花绿绿的年画。浙江绍兴一带,人们常称年画为花纸。清初潘荣陛《帝京岁时纪胜》载,旧时北京每年腊月初十以后街市“则卖卫画、门神、挂钱”。“卫画”即是天津杨柳青的年画。清富察敦崇《燕京岁时记》亦云北京“每至腊月,繁盛之区,支搭席棚,售卖画片。妇女儿童争购之。亦所以点缀年华也”。清李光庭著《乡言解颐》卷四《新年十事·年画》:“扫舍之后,便贴年画,稚子之戏耳。然如《孝顺图》《庄稼忙》,令小儿看之,为之解说,未尝非养正之一端也。”亦即是说,北方农村把贴年画当作教育儿童、修养正道的一种方式。
近代成都民俗,除夕除了换桃符(春联)、贴门神之外,尚流行门额贴门前纸(又叫“贴喜门钱”“门签”)。清周询《芙蓉话旧录》卷四《度岁》曰:“洎除夕前二三日,公馆、铺户大都更换桃符。公馆大门皆悬桶灯一对,幂以红油纱。除夕之夜,以至初五,灯内一律炳烛,与新换桃符红辉掩映,亦表升平繁华之况。铺家悉悬簷灯,门上换贴五彩小门神,门额贴门前纸。门前纸者,以长七八寸,宽五六寸之红纸,凿成花纹,下作燕尾形,每贴必五张。”门前纸的功用,在于辟邪和装饰门框。
合年饭
除夕日间聚酺(pú,聚会饮酒),曰合年饭,或曰食年饭。吃团年饭是中国过年很重要的习俗。天涯的游子,在外地工作、求学、经商的人,至迟大年三十,都要赶回家,全家团团圆圆、高高兴兴吃一顿团年饭。吃年饭有许多讲究和忌讳。南朝梁宗懔《荆楚岁时记》载荆楚年俗:“岁暮,家家具肴蔌诣宿岁之位,以迎新年。相聚酣饮。留宿岁饭,至新年十二日,则弃之街衢,以为去故纳新也。”清末富察敦崇《燕京岁时记》“年饭”条记北京吃年饭风俗:“年饭用金银米为之,上插松柏枝,缀以金钱、枣、栗、龙眼、香枝,破五之后方始去之。”年饭要有余有剩,按传统习惯,正月初一至初五之内不得以生米为炊,第二年吃头年的饭,以取连年有余的吉兆。南方也有此俗。《清嘉录》“年饭”条记苏州吃年饭风俗:“煮饭盛新竹箩中,置红橘、乌菱、荸荠(bí qi)诸果及糕元宝,并插松柏枝于上,陈列中堂,至新年蒸食之,取有余粮之意,名曰‘年饭’。又预淘数日之米,于新年可支许时,亦供案头,名曰‘万年粮米’。”
成都年俗,从腊月十六之后,均有吃年饭者,多数人家是在除夕合年饭。年饭桌上菜肴:腊肉香肠、鸡鸭鱼肉,不可或缺;红白萝卜、韭黄、芹菜、莴笋,冬令菜蔬,样样俱全。一年辛苦,大吃一顿,务必丰盛,方能讨得有余有剩的吉兆!清朝刘沅《蜀中新年竹枝词》:“只鸡尊酒算奇珍,祭罢财神又土神。只恐旁人忘忌讳,不祥语至最堪嗔。”刘沅自注:“除夕日祀神毕,一家聚食,谓之‘年饭’,特忌妄言。”
欢乐的初夕之夜
除夕之夜,要祭神接灶,吃年夜饭,长辈给小孩发压岁钱,燃爆竹,玩耍达旦,谓之“守岁”。
祭先接神。祭先,即祭祀祖先;接神,即接灶神。旧俗,腊月二十四夜送灶神上天,谓之祀灶。除夕之夜,设馔燃炉,迎神而祭,谓之接灶。《清嘉录》记苏州习俗:“安灶神马于灶陉之龛,祭以酒果糕饵,谓之接灶。谓自念四(二十四日)夜上天,至是始下降也,或有迟至上元夜接者。”
吃年夜饭。祭祀毕,则长幼聚饮,谓之吃年夜饭。《清嘉录》卷十二“年夜饭”条:“除夜,家庭举宴,长幼咸集,多作吉利语。名曰年夜饭,俗呼合家欢。”苏州风俗,亦称年夜饭为分岁筵。分岁筵中,有一道安乐菜,以风干茄蒂杂果蔬为之,下箸必先尝此品。因为唐陈藏器《本草拾遗》云:“茄,一名落苏。”而吴语落、乐同音,落苏即乐苏,边吃边叫,以讨苏人快乐的口彩。北方民俗,盛行除夕包水饺。清李光庭著《乡言解颐》卷四《新年十事·水饺》:“除夕包水饺,谓之煮饽饽,亦犹上元元宵、端阳角黍、中秋月饼之类也。乡谣云:夏令去,秋季过,年节又要奉婆婆。快包煮饽饽。皮儿薄,馅儿多,婆婆吃了笑呵呵。媳妇费张罗。”
发压岁钱。吃过年夜饭,卑幼拜叩尊长,曰“辞岁”;长辈给儿女钱物,叫“压岁钱”。《燕京岁时记·压岁钱》记京俗:“以彩绳穿钱,编作龙形,置于床脚,谓之压岁钱。尊长之赐小儿者,亦谓之压岁钱。”此风非京城独有,全国皆然。《清嘉录》称吴中“长幼度岁,互以糕果、朱提(朱提:音铢时,即银的代称。)相赉献,谓之压岁盘。长者贻小儿以朱绳缀百钱,谓之压岁钱。置橘荔诸果于枕畔,谓之压岁果子。元旦睡觉(睡觉:指睡觉醒了之时。)时食之,取谶于吉利,为新年休征(休征:指好兆头。)。”成都风俗,除夕之夜卑幼拜于尊长,曰“辞年”,尊长以钱赐于卑幼,曰“压岁钱”。筱廷《成都年景竹枝词·辞岁》咏压岁钱曰:“儿童行礼说辞年,长辈分他压岁钱。一见簇新原辫子,磕头领去喜连天。”
守岁。“守岁”风俗,源于西蜀,历史久远。据晋代周处《风土记》载:“蜀之风俗,晚岁相与馈问,谓之馈岁;酒食相邀,为别岁;至除夕达旦不眠,谓之守岁。”苏轼《记岁莫(莫:通“暮”。)乡俗三首》序:“岁晚相与馈问,为馈岁;酒食相邀,呼为别岁;至除夜,达旦不眠,为守岁。蜀之风俗如是。”南宋袁文《瓮牖闲评》谓:“守岁之事,虽近儿戏,然父子团圞(luán),把酒笑歌,相与竟夕不眠,正人家所乐为也。且古人无不守岁者,如少陵《杜位宅守岁》诗云:‘守岁阿戎家。’苏东坡诗:‘欲唤阿咸来守岁,林乌枥马斗喧哗。’皆是也。”宋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卷十“除夕”条记当时东京开封除夕:“是夜禁中爆竹山呼,声闻于外。士庶之家,围炉团坐,达旦不寐。谓之‘守岁’。”南宋周密《武林旧事》卷三“岁晚节物”条记南宋临安(今杭州)除夕,“至夜蕡(fén)烛籸(shēn)盆(籸盆:旧俗于除夕夜燃麻秆焚松柴以祭祀祖先及神灵,谓之籸盆,又称烧火盆。),红映霄汉,爆竹鼓吹之声,喧阗彻夜,谓之‘聒厅’。小儿女终夕博戏不寐,谓之‘守岁’。”宋吴自牧《梦粱录》卷六“除夜”条亦说,这天夜里临安城爆竹声震如雷,如同白日,士庶“围炉团坐,酌酒唱歌,鼓□□□□□□,谓之‘守岁’。”北宋吕原明《岁时杂记》:“痴儿女,多达旦不寐。俗语云:‘守冬爷长命,守岁娘长命。’”筱廷《成都年景竹枝词·守岁》一首:“新岁将临旧岁回,家家守岁意低徊。儿童相伴天明坐,笑问年从何处来。”明沈榜编著《宛署杂记》卷十七《上字·民风一·土俗》中“守岁”注:“宛(宛:即宛平。)俗除夕,聚坐达旦,有古惜阴之意。”
古代燃爆竹,传说为惊山臊鬼。南朝梁宗懔《荆楚岁时记》注引《神异经》云:“西方中山有人焉,其长尺余,一足,性不畏人,犯之则令人寒热,名曰山臊(山臊:又作山㺑、山魈、山、山㺐鬼、独足鬼。);人以竹著火中,烞熚(pòbì)有声,而山臊惊惮远去。”南宋陈元靓《岁时广记》卷四十“燎爆竹”条引李畋《该闻集》云:“爆竹辟妖。邻人有仲叟,家为山魈所祟,掷瓦石,开户牖,不自安。叟求祷之,以佛经报谢,而妖祟弥盛。畋谓叟曰:‘公且夜于庭落中若除夕爆竹数十竿。’叟然其言,爆竹至晓,寂然安帖,遂止。”明代冯应京著《月令广义》说:“除夕,爆竹通宵达旦,所以震发春阳,阳消邪厉。”古人除夜燃爆竹,亦有祈愿人寿年丰之意。宋人庄绰撰《鸡肋编》卷上:“澧州(澧州:今湖南省澧县。)除夜,家家爆竹。每发声,即市人群儿环呼曰:‘大熟’(大熟:指大丰收。),如是达旦。其送节物,必以大竹两竿随之。广南(广南:今指两广地区。)则呼‘万岁’(万岁:指长寿。),尤可骇者。”送节物中有大竹两竿,相当于今人送鞭炮两串(或两饼)。
另外,除夕之夜,全家老小都要沐浴,洗掉旧岁的晦气,干干净净迎接新年到来。如果说扫舍、打扬尘是打扫环境卫生,除夕沐浴则是搞好个人卫生。这个习俗,最迟明代就有了,一直传承至今。明冯应京《月令广义》说:“除夜宜沐浴,或得枸杞汤尤吉。”
(作者:江玉祥 牛会娟 张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