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婆婆,何婆婆——”
看见了何嫂,狗狗远远地向她伸出了小手。
“狗狗——!”何嫂简直不敢相信各人的眼睛,“幺儿嘞,你还活起的呀,何婆婆到处找你。”
阿梅把狗狗交给了何嫂:“我从死人堆里把他找出来的。”
“你啷个认得到他哟?”
阿梅指指狗狗脚上穿的鞋子:“阿妈,你还记得这双鞋吗?”
何嫂低头一看:“哦,对头,是你拿给我的,喊我拿给狗狗穿的。”
“看到这双鞋,我猜他就是狗狗。”
何嫂抱着狗狗,上下看着:“他没有遭挤到起噻,伤到哪点没有?”
“没有,我已经看了,他就是受了惊吓,还有些缺氧。我给他做了好久的人工呼吸,他才缓了过来。”
“哎哟,谢谢你了哟,阿梅,不是你的话,狗狗就没得了。”
“阿妈,不要谢,你说谢,我心里不好受。”
“好,要得,我不说了。阿梅,你快点进去,小凯饿得遭不住了,哭了几道,我熬了点米汤才把他哄到起了。灶屋里头还有稀饭,你各人去舀起吃哟。”
阿梅看一眼睡在床板上的二娃,点点头,进屋里去了。
狗狗拉着何嫂的衣裳一连声地问:“何婆婆,何婆婆,我的婆婆和爷爷喃,他们转来没有?”
“他们哪,他们可能还要一阵才得转来,你饿不,婆婆喂你吃点稀饭,吃饱了,睡一阵瞌睡。等你睡醒了,婆婆跟爷爷两个可能就转来了。”
狗狗说:“何婆婆,我点都不想吃饭,我要走洞子里头去找爷爷婆婆,把他们喊起转来。”
何嫂的鼻子发酸,好不容易才忍住了眼泪水:“要得要得,狗狗去把爷爷和婆婆都喊起转来。”
狗狗一眼看见了睡在门板上的二娃:“何婆婆,这是哪个睡起的?”
何嫂说:“是二娃叔叔。”
“他啷个了?”
“哦,他累到起了,睡一阵瞌睡就起来。”
“他啷个不在屋头睡哎?”
“屋头有一个婆婆带起一个奶娃娃在睡瞌睡。”
“哪个奶娃娃?”
“就是刚刚把你抱回来的那个娘娘的娃儿。”
“哦,那就喊二娃叔叔走我们屋头去唾噻。”
何嫂转过脸去,背着狗狗,在肩膀上揩去了眼睛水:“他说睡到外头凉快。非不走屋头去睡。他是个犟拐拐,不听话得很。”
“何婆婆,外头是凉快得很,昨天晚黑洞子里头好热哟,婆婆说的,好遭不住!好多人挤哟,想走洞洞外头去,出去不到,就角孽(重庆方言,意为争斗),就打架。我出不到气,好难过,婆婆和爷爷两个就把我举起来,举得好高,举到那些人的脑壳高头。我就好些了,后来,我就睡瞌睡了,啥子都不晓得了,也不晓得婆婆爷爷这阵走哪点去了,何婆婆,他们是不是还在洞子里头的?”
何嫂这才知道,周婆婆和周兴富为什么会保持着那么一个姿势,一直到呼出了最后的一口气也没有改变。她的心像是被刀绞起一样地痛,忍住了泪水,她告诉狗狗:“他们肯定出来了,不晓得你转来了,在到处找你。”
“那我要去喊他们转来。”
“你莫去,大娃叔叔跟你的二爸两个去了,他们去找就是了。你一个小娃儿,路都找不到,莫跑不在了,那我们还要去找你,是不是嘛?”
“唔,对头,我找不到路。”
“狗狗听话,何婆婆给你舀稀饭,吃了就进屋头去睡瞌睡。睡醒了,可能婆婆爷爷就转来了。”
“好嘛,何婆婆。”
阿梅进了何嫂家的睡屋,阿凯的阿妈抱着小凯坐在床边,小凯已经睡着了,阿凯的阿妈却是一脸的沉郁,脸上似乎还挂着泪痕。看见阿梅进来,她什么也没说,站起来悄声说:“小凯睡了,一时还醒不来。你先睡一会,等他醒了,再给他喂奶。”
阿梅说:“我不困,阿妈,把小凯给我,你睡一会吧。”
“你忙了大半天,怎么能不累呢?听话,睡一会儿吧。”
阿梅靠着阿妈坐下:“阿妈,我真的一点不累,我也睡不着。阿妈,太惨了,死的人简直不计其数。”
“阿梅啊,我看见了的。阿妈活了几十岁,还是第一回见到这么多的死人,而且都死得这么惨。”
“可能有几千人哪。”
“日本鬼子太可恨了。”
“是呀,没有一点人性。连老百姓都不放过,阿凯恨死他们了。”
“我知道的,阿凯毕业的时候,不想回南洋,他给我写了一封信,说他要去报考飞行学校。怕我不同意,他写了好多,他说:日本飞机不但炸军队,连老百姓也一样地炸,中国的老百姓死得太多了,太惨了!他要给他们报仇,只要是能打下一架日本飞机来,就是……就是……”
阿梅伸手搂住了阿妈:“阿妈,你是世界上最好的阿妈,最通情达理的阿妈。我永远也不会离开你。”
阿凯的妈妈没有再说什么,她长出了一口气,却像一声长长的叹息:“阿梅,给小凯喂奶吧。他梦里头还在咂嘴哩。”
“好的。”
阿梅接过小凯,解开衣服,把奶头送到他嘴边。小凯激动得浑身一抖,一口含住了妈妈的乳头,还睁开眼睛看看阿妈,咧嘴一笑,又忙不迭地吸奶了。这时,阿梅偷眼去看阿凯的妈妈,她正慈爱地看着小凯,舒开满脸的皱纹,微微地笑了。这个时候,阿梅还是没有勇气把噩耗告诉她,更不敢看她那一双充满慈爱的眼睛。
狗狗吃了两碗稀饭,眼皮子打架,一会儿就睡着了。何嫂想把他放到床上去,可是,头刚一挨到枕头,狗狗就醒了,睁开眼睛惶恐地四望,嘴里喊着“婆婆,婆婆!”,抱到何嫂不肯松手,何嫂只好抱着他不放,狗狗在睡梦中还紧紧地抓住何嫂的一只手,小小的身体不时地颤抖。
大娃进来了,满头满脸都是汗,他低声地说:“妈,我们把周婆婆和周爷爷抬起转来了。你看停到哪点?”
“只有停到门前了。”
“要得,我去搬门板。”
“你们几个人抬转来的?”
“我,陈祖全,还有几个防护团的。”
“周新平喃?”
“他也去了,一直在哭。”
“周新永恐怕还不晓得,要去把他找回来。”
“要得,我过一阵就去。”
“还有,喊周新平赶忙给他的两个姐儿带信去,要赶到把丧事办了,这阵天时大,搁久了要不得。”
“要得,我出去就给他说。”
大娃转身要走,何嫂喊住了他:“慢点,大娃,你给陈祖全说一声,喊他走下回水沟去看一下冯元德,冯嫂几娘母都遭闷死了,他一个人可能搞不贏,只有喊几个街坊去帮一下忙。”
“好,我给陈祖全说。”
“你各人要小心些。”何嫂眼泪汪汪地看着何家文,“你莫要再出啥子事情哟,那妈就硬是不得活了!”
大娃揩揩脸上的汗水,也顺便揩去了眼睛水:“妈,我晓得。”
“你去嘛,早点转来。”
何嫂不放心,等狗狗睡得吹扑打鼾时,轻轻地把他放到床上,又轻手轻脚地出去,带上了门。
门前,那块狭窄的地坝上并排摆了三张门板。周婆婆和周新富并排睡起。手杆虽然放下了,但还是弯起的,两个人脸上都搭上了草纸,阿梅跟她的婆子妈两个人拿着帕子正在给他们抹身上。何嫂觉得很是过意不去,就去抢阿凯妈妈手上的帕子:“阿婆,啷个能让你做这个事情,要不得要不得,等我来,等我来,你去把小凯照到,免得他醒了找不到人。”
阿梅的婆子妈躲闪着,不肯把帕子拿给何嫂。嘴里还连声说着什么,何嫂一句都听不懂。
阿梅说:“阿妈,你就让她做吧,她愿意的。”
阿婆指着周婆婆两口儿,又开始比比画画地说了一通,何嫂还是不懂她说的啥子。阿梅说:“我阿妈说,让你快些把衣裳找出来给他们换上,这里有我们,你就放心吧。”
“哦,对头对头,我去找。”
衣裳找出来,三个人相帮着给周婆婆老两口儿换好。这阵,何嫂看到了周婆婆的面容,眼睛鼓得好大好大,嘴巴也大大地张开,好像在大声地喊着什么。何嫂轻轻地揉她的眼皮,想让她把眼睛闭到,揉了半天,周婆婆还是不甘心地鼓着眼睛。何嫂垂着泪,一边说着:“老姐儿,你放心地走嘛,狗狗好好生生的,阿梅把他救起转来了,这阵在你屋头的床铺上睡瞌睡。你就放心嘛,把眼睛闭到,我晓得,你还挂起给狗狗取名字的事情,等到大庸先生转来了,我就去找他,请他一定要给狗狗取个好名字,你点都不要挂到心头,几十年的老隔壁户了,我有哪一回答应了你的事情没有办得到嘛?!”
这样说着,再去抹周婆婆的眼皮,她就闭上了。
陈祖全气齁齁地从下头上来,还没有走拢,就大声武气地说:“何嫂何嫂,麻烦来了哦!”
“啷个了?”
“冯元德有点不对头哎。”
“不可能哟,早晨我去看,他还是好生生的,在忙到找几个娃儿,才过了半天,人就不对头了?”
“他把冯嫂抱到起,硬是不放手。”
“你给他说,天时大,要赶忙把丧事办了。”
“好话歹话都说了的,他一句都不听。”
“啷个恁么犟哦。”
“不是犟,我看他发神经病了。”
“你莫乱说!他发啥子神经病!”
“不信,你各人去看。”
“我这点睡起三大三个,屋头老的老,小的小,我啷个走得开嘛!”
阿梅说:“阿妈,你去看吧,我和小凯的阿婆守在这里就行了。”
“好嘛,那就麻烦你了,阿梅,我去一阵就转来。”
“你去吧,阿妈,没事儿的。”
何嫂跑拢了下回水沟,冯嫂门口围起一堆人,她拨开人堆堆一看,冯元德果然把他堂客冯嫂紧紧地抱在怀里头,几个娃儿也全部睡在他四周的地坝上,衣裳都还没有换,一个个脏兮兮的,又是乌皮青紫的一张脸,手脚都是乌的,像是用土头挖出来的乌木雕刻出来的一样。
“冯元德,你这是在干哪样?”
冯元德脑壳都不抬:“我哄他们睡瞌睡。”
“他们死都死了,你还哄啥子!”
冯元德鼓起眼睛说:“你是哪个嘛?跑起来哇抓抓地吼啥子,把他们瞌睡吵到起了,啷个做?!她还怀起娃儿的,瞌睡睡不好,肚子里头的娃儿就长不好,你晓得不?!看到你几十岁的人了,这个都不晓得!”
何嫂这才看出来冯元德是真的不对头了,眼睛里头射出来森森的光,看起瘆人得很,怀里头抱着冯嫂,一双眼睛扫来扫去,警惕地把周围的人看到,好像是怕这些人把堂客从他怀里头抢起走:“都走远点,给你们说,她要生娃儿了,是我的娃儿,我冯元德的娃儿,你们哪个都莫想抢起走。”
人堆堆里头有人说:“我们不得抢,我们帮你照到起。”
“算了,你们走嘛,等我们一屋人好生睡一下。几个娃儿都吵到起说瞌睡得很,喊我把你们都吆起走。”
“这啷个办?!”何嫂一时也没得了主意,“你们哪个想一下办法,喊他把冯嫂放了,把娃儿都洗一下,把衣裳穿起。”
“他不得干的嘛。”
“好生给他说。”
“算了,他这阵是四季豆油盐不进,哪个说都不得听的。”
一个老婆婆走近去,拍着冯元德的肩膀说:“元德,我是王婆婆,住到你隔壁的,你还认得到我不?”
冯元德的眼光一瞟而过:“我认不到,我只认得到我屋头的,还有几个娃儿,就是这几个人。”
何嫂急了:“冯元德,你不要装疯迷窍的了,你一个男人家,啷个就恁么经不起事哟!人死都死了,你抱到起未必然就活得转来了?”
冯元德一翻眼皮,把何嫂看到:“你是吃河水长大的,管得才宽嘞!我抱我屋头的,又没有去抱别个屋头的堂客,我啷个就装疯迷窍的了?你给我说清楚,说不清楚,你今天就走不到路。”
何嫂壮起胆子,跟冯元德两个顶嘴:“那你把冯嫂放了,我们两个走那边去说,莫等这些人听到了,要不要得?”
冯元德冷冷一笑:“哼哼,你还老奸嘞!默道我不晓得,你把我支开,他们就把我屋头的,还有几个娃儿都抢起走,你想得安逸,我就是不跟到你走那边去。有胆子,你就在这点说,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我不得怕哪个!”
何嫂语塞了,她已是无计可施,眼睁睁地看到冯元德把冯嫂紧紧抱到,还不断地去亲她的脸瓣:“睡嘛睡嘛,娃儿都转来了,睡到你面前的,我把他们一个个地抱起转来的,你就该放心了,睡得着了噻。”
落日西斜,一天眼看就要过去,何嫂担心屋头还有一堆事情,就喊陈祖全几个人把冯元德照到,她转去看下屋头。
还没有走拢就听到了周新平的哭声,凄凄惨惨,哀哀伤伤:“妈耶,老汉嘞,你们就恁个就走了,话都没有给我们留一句。”
巷子口跍起一个人,瘦精精的,穿一身防护团的衣裳,把脑壳深深地埋到两个髁膝头之间,看不出来是哪一个。等到走到了他面前,何嫂才认出来是周新永:“新永,你转来了?”
新永默默地点点头,死死地把地下盯到。自从罗素芬走了之后,他就变得沉默寡言,不爱开腔,人也变得又黑又瘦,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把衣裳撑到。
何嫂拍拍周新永的肩膀:“娃儿,事情到都到这一步了,你就莫要怄了,把弟娃劝到,把大姐二姐喊转来,把妈老汉送起走。”
周新永连连地点头,但还是不说一句话。
何嫂继续说:“还有狗狗,他是你妈老汉拿各人的命换起出来的,你把他好生带大,你妈老汉才放得下心。”
周新永终于开口了:“何娘娘,我晓得,你屋头二娃也……你还到处去帮忙,谢谢你了,何娘娘,你就放心嘛,我晓得该啷么做。”
“走嘛,转去,把周新平劝到。”
“唔。”
周新永站起来,跟到何嫂一路回到了屋当门。看到直挺挺睡到的妈老汉,他悲从中来,也不劝弟娃,各人扑上去,抱到妈的尸体大放悲声。
狗狗出现在门口,大感不解地看着大哭的爸爸,何嫂赶忙把他抱起来,进了屋,顺手关上了门:“狗狗,你醒了?”
狗狗看着屋门:“爸爸在哭啥子?”
“狗狗,听到何婆婆给你说哈。你要听话,要懂事哟。”
“何婆婆,我听话,我懂事。”
“那何婆婆就给你说。你的婆婆爷爷转来了,但是,他们都像你的妈妈一样,睡着了,醒不转来了。”
“他们啷个了?”狗狗眨着眼睛,小嘴一瘪一瘪的,马上就要哭起出来,“何婆婆,狗狗没得爷爷婆婆了,没得人管狗狗了。”
“你还有爸爸,还有你的大姑妈二姑妈噻。”
狗狗哭了:“我要婆婆,我要爷爷。”
“莫哭莫哭,你哭的话,爸爸就更伤心了。狗狗,你说了的噻,要听话,要懂事。过去给爷爷婆婆磕头,跟他们说,狗狗听话,狗狗二回子长大了,年年都要去给他们烧纸,给他们磕头,记到没有?”
“记到了。”
“好,何婆婆给你把孝帕子戴起,你就去哈。”
狗狗戴上孝帕子,蹒跚地走到爷爷婆婆灵床前,跪下去,规规矩矩地磕头,一面“呜呜”地哭着。
周新永过来,抱起狗狗,把他的小脸蛋贴在自己的脸上,久久地抱着他,两爷子的泪水交流。周新永还像是上回听到罗素芬的死讯一样,也不出声气,就是两个肩膀一直在抖,胸背在剧烈地起伏。
狗狗呼着鼻涕,给爸爸揩去了泪水:“爸爸莫哭,爸爸莫哭,狗狗也不哭,等我长大了,拿一把枪,把日本鬼子全部都打死完!”
“阿妈一一”阿梅从屋里出来,拉过何嫂,“你们事情很多,我也帮不了什么忙,反而给你们找麻烦,我想带着阿妈和小凯回春森路去。”
何嫂说:“阿梅,你等一下要得不?我喊大娃先去把阿凯的相片收了。”
阿梅摇摇头:“我觉得阿婆她已经有了预感了。”
“一下子晓得娃儿不在了,她遭不遭得住哦。”何嫂忧心忡忡,为阿梅难过,也为失去唯一儿子的阿婆担心。
阿梅低声地说:“阿凯早就把他可能会牺牲的事情告诉了阿妈,阿妈也应该明白,她心里肯定有准备。”
“唉,硬是造孽!”
看见阿梅抱着小凯扶着婆婆妈要走,周新永走上前去:“这位大姐,谢谢你救了我们狗狗一命。”
“没什么,不管谁看见了,都不会不管的。”
周新永擦了眼泪,牵过狗狗来:“狗狗,给这个娘娘磕头,没得她,你也跟到婆婆爷爷一路走了哟。”
狗狗乖乖地趴在地上,给阿梅磕了三个头:“谢谢娘娘你救了我。”
阿梅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不用谢,狗狗,救你的是你的婆婆爷爷,你永远也不能忘了他们。”
“我不得忘。娘娘,我想抱一下小弟娃。”
“好,你抱抱他。”
阿梅把小凯放到狗狗的手上,狗狗伸出短短的双臂,把小凯揽在怀里,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弟娃好乖哟。”他把脸贴在小凯的脸上,沉醉地说,“我好想有一个弟娃哟。”
周新永想起死去的妻子,如果不是被炸身亡,娃儿也应该有两岁了。脸色一下就变得很阴郁。何嫂晓得他的心思,赶忙把狗狗牵起走了:“走,狗狗,我们去送一下娘娘、婆婆,还有小弟娃他们。”
忙了两天,总算把周婆婆、周兴富和二娃送到了棺山坡,三个坟挨到一起,两个老的在阴间也好照拂二娃,清明上坟烧纸一下子给老的小的都烧了。
狗狗的二姑妈要把狗狗带到乡下去。临走的时候,何嫂把他们送到了较场口,二姑妈喊狗狗给何嫂做再见,狗狗却号啕大哭起来,在二姑爹背上又扳又叫:“我不走,我不走,我要跟到何婆婆,我要何婆婆!”
何嫂的眼睛水“刷”地一下就下来了,这几天,她一直把狗狗带在身边,晚黑睡觉带到他睡,白天吃饭喂给他吃,比各人的亲孙孙还要亲些,她也舍不得狗狗走,牵肠挂肚地不好受。看到狗狗哭,她也泪水涟涟,忍着难过,一面招手一面说:“狗狗乖,跟到二姑妈走。二天何婆婆走乡下去看你。”
狗狗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两只手打鼓一样拍打着二姑爹的脑壳:“你把我放了,你把我放了,我不走,我要跟到何婆婆,我要何婆婆。”
何嫂再也忍受不住了,她跑过去,伸出双手,要把狗狗抱过来:“狗狗不哭,狗狗不哭,何婆婆来了。”
狗狗一下扑到了何嫂的怀里:“何婆婆,何婆婆,走,我们转去。”
“要得,要得,我们转去。”
周新永流着眼泪,说:“要不得,何娘娘。”
何嫂抱着狗狗,认真地说:“你们信得过我,就把狗狗拿给我带,有我吃的,就有他吃的,我就是没得吃的,他也饿不到。”
狗狗双手搂住何嫂的颈子,抱得好紧,生怕一放手何婆婆就不要他了,也唯恐再留在这里,二姑妈又要把他抱起走。他抽抽搭搭地说:“何婆婆,走嘛,走嘛,我们转去,走十八梯去。”
“要得,跟到何婆婆转去,我们回十八梯去。”
(作者:白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