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疑惑间,忽从一小巷里闪出一个人来,迎面拦在道上,嘴里胡乱叫道:“大河朝南,边鱼上树!”
那声音沙而尖,仿佛金属刮擦,在这空寂的街道上听着格外刺耳。
李虎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不由自主地立住了脚步。
只见那人大热天里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中山服,扣子扣得严严实实,一双肥大的裤管在腿上晃荡着,一头长长的乱发披散在脑后,却分明是一个男人。
那人手中挽着一条两尺长的小蛇,那蛇通体血红,三角形脑袋却是红里透黄的琥珀色,发了叉的粉红信子从嘴里不停地卷进弹出。李虎自幼对蛇有一种天生的畏惧,而这样怪异的红蛇更是从未见过,不由得倒抽冷气,退了几步。
那人脸上笑嘻嘻的,露出一口白牙,说:“不怕不怕!这赤蛇可是灵物。”
说着,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一只黑不溜秋的布袋子,将红蛇装了进去,然后回身走开,晃荡着肥大的裤腿,不知消失到什么地方去了,只听到一个缥缈的声音在空气中振荡——
“大河朝南,边鱼上树!”
那声音让这死寂的小镇显得更加的神秘、诡异。李虎别无选择,只能一边听着自己的足音,一边继续朝前走去。
好不容易看到一个窄窄的小弄堂里有一个人,走近一看,却发现躺在竹椅上睡着了,袒露着的大腹上搁着一把裂了口的陈旧蒲扇,喉头发出轰轰的鼾声,嘴角流出涎水。李虎只好叫醒了他,问他知不知道镇上有一个叫谭大炮的人。
那人睡眼惺忪的,似乎很不高兴别人将他从美梦中唤醒,也不坐起身来,随手拿起肚子上的蒲扇摇着,搜肠刮肚地想了一遍,说:“可能是你记错了!我们这里只有一个名叫谭炮的。那可是一个有名的人物,快八十岁的人了,喉咙大得赛钢炮,说起话来能把人耳朵震麻,方圆百十里,连小娃儿都认得他。驱邪镇鬼,续筋驳骨,那是样样在行!”
李虎听得心中一喜,忙问:“他是草药医生?”
“对呀!他治病只用草药,药到病除!西药那是他从来瞧不上眼的。今天你可来巧了,他家里正在办丧事。你往前走,有锣鼓响的那家就是。”
李虎惊问:“难道他……死了?”
“不是谭炮,”那人躺在竹椅上,闭上眼睛说,“是他家在外地一个当什么官的亲戚死了,送回来安葬的。”
李虎谢过那人,朝前走了几步,又倒转身问道:“请问,这镇上,怎么到处都锁着门?人都上哪去了?”
那人很不耐烦地睁开眼睛,摇起蒲扇说:“二十年前,这可是一个上万人的热闹镇子!这不,好端端一个盐厂,国家喊停就停!这镇子失了生计,谁还呆得住?年轻人都去外面刨食去了,只有走不动的还留在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全镇如今也就还有两百来口人。你要是去谭炮家,今晚可见到全镇一多半的人口哩,他们都要去凑热闹的。”
李虎向前走出不远,果然隐隐听到一阵锣鼓声。
他循声来到一个临河小院,小院的平坝上搭起了一个灵棚,白幡飘飘,香烟缭绕。几个锣鼓手嘴里含着香烟,无精打采地敲着手中的响器。临河的平台上,有几个妇女正在那里洗菜切肉。炉子架在露天里,锅里热气腾腾,阵阵肉香弥漫。
忽听一声大喝:“狗日的几个拿出点精神嘛!死样活气的,到老子这儿混饭吃来了?!”
那声音嗡嗡的竟盖住了锣鼓声。李虎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转眼看时,只见从屋里走出一个身材高大、满面红光的白发老头,手里拿着几包香烟朝几个锣鼓匠丢去,同时也丢去一句话:“你几爷子再磨洋工,老子可要出手段了!”
几个锣鼓匠皮着脸傻笑,不敢怠慢,手里加劲儿,紧锣密鼓地敲了起来。
李虎见到老人,心想,这就是谭炮了?正要过去招呼,忽见灵堂中钻出一个人来,满面悲戚,一身素衣,李虎心中惊诧极了,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那人见到李虎,也是愣在那里,显出一脸的意外。
“你?”
“你?”
两人几乎同时发出心中的疑问。
原来,那人竟是李虎几天前在机场遇见的郑雯。几天不见,她已瘦了许多。此时,神情悲伤地立在那里,脸上挂着泪痕,说不出的楚楚动人。
李虎紧走几步,来到郑雯面前,关切地问:“你这是……?”
李虎一句话没问完,抬头看见那幅挂在灵堂中间的遗像,大吃一惊:“是教授?”
(作者:周茂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