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8日,已经是李虎回到家里的第三天了。
一大早,他就坐上了去巫溪县城的班车。他决定先去宁厂寻找谭大炮,他凭直觉认为谭大炮应该是在宁厂。
其实,真正让李虎决定去宁厂的,还是宁厂本身隐藏着的远古的神秘。
两年前,李虎在广州认识了一位来大陆做生意的马来西亚华侨。听说李虎来自三峡,那人眼睛一亮,热情地向李虎打听有关三峡的情况,其中就特别提到了宁厂。那人说,他的祖籍就在三峡巫溪,先辈去国外已一百多年了,他一直有一个愿望,就是去三峡作一次寻根之旅。遗憾的是,这些年来总是被生意羁绊着,不只是抽不出时间,关键是难得一份宁静的心情。他说被掩藏在深山之中的宁厂,是巫咸古国所在地,华夏文明的发祥地之一。
李虎听了这话,心中暗暗吃惊!自己老家与宁厂近在咫尺,竟然对此一无所知。于是,他搜罗相关资料,对宁厂作了一番详尽的了解。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在《山海经》中,记载远古有一个巫咸国,就位于现在的宁厂一带。巫咸国的人民“不耕而食,不织而衣”,那是一个深山峡谷中的远古极乐世界,一个美丽的东方伊甸园!有人说,这主要就得益于盐资源的开发。“一泉流白玉,万里走黄金”,“吴蜀之货,咸荟于此”。一些学者认为,巫咸国是远古巴人最早兴盛起来的一个部落,廪君五姓就是从这里走出去的早期巴人后裔。宁厂后面那座大山名叫宝源山,山上除盐外,还有一样起死回生的神药,叫做丹砂。所以,这里不止是巴人发源地,也是华夏文明的发祥地之一。
如今,李虎知道自己就是巴人后裔,听到宁厂二字,更是心旌摇动,对那个孕育巴人文明的神秘之境向往不已。所以,此番去宁厂,不只是寻人,更是想去那个“上古盐都”、“巫巴故里”作一次寻根之旅。
班车路过夹在大山沟的田坝盐厂旧址时,李虎还是忍不住下车向一个坐在屋檐下抽着旱烟的老太婆打听。
老太婆耳朵有些背,好半天才听清了,翻起一双浑浊的眼睛瞪着李虎,摇摇头,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说:“从没听说过这么个人。”
李虎提示说:“大概七八十岁了,是一个草药医生。”
老太婆仍然摇摇头,嘟嘟哝哝说道:“那时候多热闹啊,大灶小灶热气腾腾,男人女人来来往往……二十年呐,厂子垮了,镇子也败了……”
李虎望望破败的厂房,还有那些大门紧锁、铺满灰尘的民居,只好无奈地上了车。
到巫溪城后,李虎在小摊上吃了一碗面条,问清路径,然后换上一辆长安小面的,沿大宁河峡谷蜿蜒向北而去。
峡谷幽深,清流湍急。李虎将头伸到窗外,仰面观看两岸夹峙的峭壁。同车的当地人见他是初来乍到的,便热情地向他指指点点介绍沿途风景,什么“剪刀峰”、“十八罗汉”,他还没有看出个名堂,车子就一晃而过。
约莫二十来分钟,车子在一座桥头停下,司机说声到了,丢下李虎,调头走了。
李虎孤零零地站在路边,望着两岸蜿蜒排列着一些古旧、简陋的房屋,难得见到一个人影,河水哗哗流淌的声音,让这古老的小镇显得格外的寂寞、冷清。
此时,才下午三点,峡谷已被阴影笼罩着,要仰头才能从对岸的半山腰上见到一抹阳光。阵阵清凉的河风吹来,倒是让人觉得爽快。
李虎不禁自问:这就是五千年前赫赫有名的巫咸国?!深山峡谷中的极乐世界?!
一股荒凉、沧桑之感弥漫在李虎心中,让他多少有些失望。
一道索桥横跨在河面上,小镇在索桥的另一端,车辆过不去。这似乎形成了一个有趣的隐喻,——这个因盐而生的远古国度拒绝现代文明的侵入!它将自己裹藏在陈旧邈远的历史迷雾之中,面对光怪陆离的现代尘嚣,以衰败、萧条、孤寂的外表,来展示自己与生俱来的高贵和骄傲。
过了索桥,沿着号称“七里半边街”的小巷走着。街上冷冷清清,两边陈旧的木板门被无数风霜雪雨染成黝黑的色泽,门上都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锁,“铁将军把门”,守护着的,是房内蛛网纠结的苍凉。木门、木墙、木柱上斑斑驳驳地写满了时光的印痕。脚下的青石板路,被古往今来无数的脚板鞋底摩擦踩踏,已被磨得凹凸圆滑,闪着青光。临河而建的木板房,下面斜立木桩,柱上支撑着凌空半悬于河面上的吊脚小楼,东倒西歪的样子,似乎随时都有倒塌之险,但到现在早已废旧弃置了,却仍无倾覆之忧。
李虎听着自己的脚步在街上发出单调的声音,走了好长一段,也没有看见一个可以问路的行人,甚至连小狗小猫也没见到一只。偶尔有只小鸟停在屋檐“吱吱”两声,然后又扑腾一下飞走了。
这镇上的人都哪去了?
难道这竟是一座死城?
(作者:周茂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