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殡仪馆回来,已经快到中午了。
李虎和姐姐一起,好不容易劝母亲到床上躺下,自己却一点也不觉得累。他来到书房,又取出那本小册子,看着纸上那一个个笔力遒劲的蝇头小楷,仿佛置身梦境。
他很难相信这是真的。尤其是对自己凭空冒出的这个被称作“坡吉卡”的神秘身份,一时难以接受。
三十来年走出的人生格局,在这短短的几个小时内发生了逆转。就像在洒满阳光的高速路上自由行驶的车辆,忽然拐入一条幽暗不明的神秘隧道,一时很难转过这个弯来。
突如其来的种种变故,让他思绪一片混乱。他来到阳台,在一张木椅上盘腿坐下,调匀呼吸,气沉丹田,渐入忘我境界。
中午,当一家人聚在一起的时候,祖传遗书成了一个转移悲伤情绪的话题。
姐夫“胡一刀”很是不以为然,用他惯常的外科手术思维分析说:“恶作剧而已!这恐怕是你们李家哪位老祖宗闲来无事,一时心血来潮自编的一段神话,再以这种类似智力游戏的方式留给后人们欣赏。”
小侄女阳阳也看了那小册子,她认真地说:“向王天子的故事可是真的。我们历史老师去张家界旅游回来给我们讲过,史书上都有记载哩,说向大坤是土家族农民起义领袖。还说神堂湾是什么千古禁地,神秘莫测,没人敢去。”
母亲说:“自我嫁到李家来,就一直觉得这个家庭有些神秘。你爷爷临终前将匣子交给你父亲的事,我就一直不知道。前几天,你父亲突然抱出这个匣子,让我收好,说是祖传的,到时候要交到虎子手上。我当时哪会想到,他这是……提前在为自己安排后事了……”
说到这里,母亲又泣不成声了。
李虎说:“现在首要的,是要找到七星老人。但这无头无绪的,又上哪儿去找?”
“七星老人……”母亲喃喃地说,“七星老人,我好像在哪听到过这名字。心里隐隐约约有那么一点印象,一时又想不起来。”
李虎回想父亲临终时说过的话:“你爷爷说……拿着里面的东西去找……七星老人……”
那么,爷爷知道谁是七星老人吗?
小时候,爷爷常在半夜带着虎子坐在自家后院的石凳上,仰望星空,教虎子辨认北斗七星。从斗身上端开始,到斗柄的末尾,爷爷按顺序一一说出这些星星的名字,什么天枢宫贪狼星君、天璇宫巨门星君、天玑宫禄存星君、天权宫文曲星君、玉衡宫廉贞星君、开阳宫武曲星君、瑶光宫破军星君。爷爷指着斗身的第二颗星说:“看到了吗?那就是虎子,虎子是天璇宫巨门星君。”
虎子听了,觉得十分好玩,问道:“那你呢?爷爷,你是哪颗星?”
爷爷笑着说:“爷爷和你隔着两颗星呢,你看,在斗柄的第三颗,那叫玉衡宫廉贞星君。”
“为什么你是那颗,我是这颗呢?”
“那是因为我们出生的时间不一样。你是亥时生的,我是申时生的。”
但爷爷却是在子时走的,那是他自己选定的时间。
虎子十岁那年,一个寒冷的冬夜,一向睡得很沉的虎子突然从梦中警醒,发现楼下灯火通明,并有嘈杂的人声。他翻身爬起,穿好衣服,向楼下走去。刚到楼梯口,就听母亲说:“去把虎子叫起来。”
爷爷说:“不用叫,他马上就来了。”
来到楼下的厅屋,看见父亲、母亲,还有姐姐,进进出出的,好像在忙碌着什么。爷爷端端地坐在正中一把古旧的太师椅上,稀疏的白发梳理得整整齐齐,长长的银须垂在胸前。神情飘逸,貌若神仙。只是,爷爷穿着一身新衣服,黑面红里,显得很庄重,却让虎子看着怪怪的,心里隐约感觉有些不祥。
爷爷问:“什么时间了?”
爸爸说:“还差二十分就圆钟了。”
“哦,时间不多了,我就要走了。”
爷爷平静地说。然后看见虎子,将他拥进怀里,在头上轻轻抚摸着。虎子觉得爷爷那手好温暖,全身被一股融融的暖流浸透了,十分舒畅。
后来爷爷又拿起他的左手,仔细看着他拇指上生出的那个小枝指,轻声问:“碍事么?”
虎子懂事地摇摇头。
“嗯。”爷爷笑着说,“习惯了就好。这是你的一个记号,它让你与众不同!”
虎子听说刚生下来时,爸爸妈妈见了这个多余的指头,曾打算割掉它。爷爷坚决阻止了,说虽然只有一节指骨,那也是父精母血,不可损伤的。又说那不过是一个小小记号,就像人身上的胎记一样,很正常的事情。
(作者:周茂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