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一月十五日轰炸遭受挫折之后,日军暂时停止了大的动作,重庆的天空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市井百姓的生活也得以享受了短暂的安宁。
阳历二月十九号是春节,何嫂十几天前就推了汤圆,做了醪糟,算来算去,还有些余钱,就喊罗素芬陪着,走陕西路去了一趟,罗素芬帮她选了阴丹蓝的咔叽布,扯了一丈多,准备给大娃二娃两兄弟一人缝一件褂褂。
裁缝姓陈,是去年才从武汉逃难上来的,他有三个女儿,都长得柳柳秀秀,亭亭玉立,不多言不多语,见了人就打起抿嘴笑。一家人在轿铺巷租了两间房子,外头是铺面,里头是睡屋,每天陈裁缝裁裁剪剪,他的老婆缝缝连连,几个女儿熨的熨成衣,锁的锁扣眼,全家人都不出声气,默默地忙碌。
陈裁缝拿尺子量了大娃二娃的身体,又量了布,说是扯得掐了点,缝两件褂褂的话有点困难。
何嫂很为难:“遭了,该晓得多扯点,这下啷个办!缝不起两件了?”
陈裁缝一口的湖北话,安慰何嫂说:“你不要着急,我想下法子,一定把褂褂好生缝出来,好让娃儿过节有新衣裳穿。”
他在一堆裁剪剩下的边角料里头翻了一阵,找出来几块稍微大点的:“把这个垫个边,就差不多够了,只是颜色不相配。”
“没得啥子没得啥子,只要穿得上身,就要得了。”
何嫂道谢不尽,到了取衣裳的时候,拿在手上一看,果然缝得板正,又不大又不小,拿回去给两个娃儿一上身,合适得不得了。何嫂心中暗自夸赞武汉来的陈裁缝硬是个好人,手艺好人也好,样样都好,他的三个女儿个个都像花骨朵一样,看到起好可爱。二回要缝衣裳,肯定去找他。
腊月二十六,何嫂打了屋头的阳尘,又帮到周婆婆把他们屋头也打扫了一下。这些事情做得差不多了,何嫂又跟到周婆婆一路,去找住在瞿家沟巷子头头上的先生王大庸写对联。王大庯摆了个测字算命代写书信摊摊,十八梯的住家户有啥子要动笔墨的事情都找他。王先生驾轻就熟,纸铺开,大笔一挥,“刷刷刷刷”,三下五除二,挥就了两副春联。给何嫂写的是:“喜居宝地千年旺,福照家门万事兴。”橫批:“万象更新。”给周婆婆写得更喜庆:“福星高照全家福,春光辉耀满堂春。”横批:“四季兴隆。”
两个人都认不到字,听王先生给她们一字一句地解读了,都满意得不得了。何嫂说:“我们住到十八梯,十八梯就是一块宝地,上几步,就是上半城,朝下头走一截,又是下半城,满重庆城,哪点找得出来恁么方便的地方。”
两个人拿了钱,道了谢,小小心心地把墨迹未干的春联捧回了家,一路喜笑盈盈,就像是春天啊富足啊平安啊还有幸福都附在了这些字句里头,跟随在她们左右,和她们一路欢欢乐乐地回了各人的屋。
大年三十的晚上,何嫂把对联涂了糨糊,贴在门枋两边,又烧香拜了祖宗,和大娃二娃吃了年夜饭。两个娃儿早已是心慌慌急不可耐,下了席,就跑到隔壁去找周家的幺毛弟周新平去了。周新平在沙坪坝南开中学读高中,大娃二娃最喜欢他,一放寒假,天天跟他裹到一起,不到夜深就不得回来。弟兄两个这个时候去找周新平,是约好了要一路走河坝去耍,看江面上停泊的灯火辉煌的大轮船。何嫂没有阻止他们,娃儿一年到头盼的就是这几天,想干啥子就等他们干啥子,年过得顺心平安,那这一年的日子就一定顺心,一定平安。
重庆民俗,大年初一不出门,到了初二,才是出门拜客、上坟烧香的日子。何嫂的老家在璧山,隔得远,她就在大年三十给自己的父母还有大娃二娃的亡父以及亡父的父母把供上了,把香烧了。城头也没得亲戚,到了初二,何嫂一般也不出门,就待在屋头摆摊摊做生意。今年,何嫂却想出去拜年了,她记挂着江夏两口子还有阿梅两夫妻,他们一对是外地人,一对是外国人,在重庆不说是亲戚,恐怕连熟人都没得几个。过年过节的时候,最是想念亲人,自己虽算不得啥子人物,但是,如果走起去给他们拜个年,说几句吉利话,可能还不得讨他们的嫌,说不定多少对他们还有点安慰。这样想着,她就包了两坨沥干了的汤圆面,把醪糟装了两罐罐,提在手上,出门去了。
先走的美专校,江夏的屋门是关起的,何嫂敲门,里头没得人得应,又试到喊了两声,还是没得人回答。正想转身离开,一回头,却看见江夏扶着他的妻子许丽娟,两个人从走廊进来。
江夏看见了何嫂,先打招呼:“何嫂,是找我们吗?”
“对头,我是来找你们的。”
江夏紧走几步,过来开了门,把何嫂让进了屋,热情地让座,倒水。江夏说:“我和丽娟到江边去了,没想到你会来,何嫂,有事吗?”
“也没得啥子事,就是过来给你们拜个年。”何嫂把汤圆面和醪糟放到桌子上,“也没得啥子好东西,就是点小意思,你们不要瞧不起哟。”
瘦弱的许丽娟感动得眼睛里头泛起了泪花:“何嫂,你太客气了,应该我们给你拜年才对呀!”
江夏也说:“是呀,何嫂,你这叫我们怎么好意思呢!”
何嫂笑眯眯地说:“哎呀,江老师许老师,莫说得恁么恼火法子。你们在重庆也没得啥子亲人,我来看一下你们,完全应该。”
“你对我们太好了。我们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莫谢莫谢,搞得我都不好意思了。”何嫂起身要走,“你们走江边去,好远一趟,累到了,各人休息,我还有事情,就先走了。”
江夏把何嫂送到了大门口,何嫂再三地喊他莫送了,他却不肯留步。他说:“何嫂,本来我们今天很难过,但你来了,我和丽娟太高兴了!你看,她都笑了,她很久都没有笑了,今天,是她离开南京之后第一次笑。真的,何嫂。”
“对头,我看到了的,我看到起她笑了。”
“何嫂,我们到江边烧纸去了。”
“哦,应该的,应该的。活到起的人,也没得别的啥子办法,就只有恁么表示一下了,心头也好过些。”
“是的,我们也只有用这种方式来告诉他们,我们没有把他们忘了。何嫂,就是想忘也忘不了啊,这是国仇家恨哪!”
“是啊是啊,我都听到说了的,杀的人好多好多!日本龟儿子太歹毒了。你们到了重庆,也就好了。”
“丽娟在江边又大哭了一场,我好不容易才把她给劝住了。”
“对头,江老师,你是男人,比女人家想得宽,好生劝下她,走的,走都走了,再难过,他们也转来不到了,活到起的人好生过,走了的人在阴间才丢得脱,许老师还有病,怄得很了,病紧到都不得好。你说是不是,江老师。”
“是啊,何嫂,谢谢你来宽我们的心。”
“江老师,点点事情,就莫紧到道谢了嘛。”
上门拜年,说了几句宽心话,送了两样小礼物,想不到江老师两口儿竟然看得恁么重,不但千恩万谢,还把最知心的话都拿出来跟她说了。何嫂很满足,也很高兴。她觉得,这个春节,是她这辈子过得最快乐的一个春节了。
从美专校出来,迈着轻快的步履,何嫂又去了春森路。收衣裳送衣裳去了几回了,每回都只有阿梅一个人在屋头,男主人梁东凯一直都没有见面过。何嫂自从听说了他是个国军的飞行员,为了打鬼子才留在战火纷飞的国内,就对他产生了极大的崇敬之情,盼望着见他一面,当面问下他,日本鬼子还敢不敢来炸重庆,国军的飞机能不能把日本鬼子的飞机都打下来?。
到了阿梅门口,又有优雅动听的音乐传出来,何嫂不晓得是啥子乐器奏出来的曲子,就是觉得听起来很入耳,听得心里头暖融融的,像是有一股春天的溪流淌过。她轻轻地敲了门,门开了,站在门口的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小伙子,个儿不是很高,像阿梅一样,肤色也是黑黑的,一双眼睛也像阿梅,深深地陷在眼眶里头,黑眼珠很大,看起好有精神。他穿一件芭茅色的开衫毛衣,里头是一件白衬衫,下身穿了一条军裤。手把到门,带几分疑惑地看着何嫂。
何嫂猜到这个年轻人就是阿梅的男人梁东凯,心头一阵激动,一时把该说的话都搞忘了,只是笑眯眯无限崇拜地把他看到。
梁东凯问道:“阿姨,你找谁啊?”
“我找阿梅。”
“你找阿梅?你是谁呀?”梁东凯身为军人,警惕性很高,一本正经地看着何嫂,严肃地问道。
“哦,别人都喊我何嫂。”
“何嫂?”
“对头,我屋头男人姓何,十八梯那一截的人都喊我何嫂,嘿嘿,不管老的少的,都恁么喊。搞得我正南其北的(重庆方言,意为真正的)名字都没得几个人晓得了。”
屋里的阿梅听见了梁东凯跟何嫂两个的对话,走到门口来,笑眯眯地先跟何嫂打了招呼:“何嫂,你来了?”她拉开梁东凯把着房门的手:“阿凯,你不认识她,她是何嫂,是给我们洗衣服的何嫂。”
梁东凯的脸色一下就变得很和气了:“哦,对不起啊,何嫂,我们没见过面,快进来快进来。”
梁东凯热情地把何嫂让进了家门,给她倒了开水,双手送到何嫂手上:“何嫂,我听阿梅说,你人挺不错,衣服不光是洗得干净,要是扣子掉了,卷边松了,你都给我们缝好了才送来,对不对呀?”
得到了梁东凯的夸赞,何嫂心头乐开了花,嘴上却谦虚道:“哪里哪里,洗得不干净,点都不干净。”
“哎,干净就是干净嘛,我们家阿凯从来都不随便夸奖人的。”阿梅拿来一个黄橙橙的广柑,要剥给何嫂吃,“阿凯穿了你洗的衣服,跟我说,这个阿嫂衣服叠得好仔细,像是熨过的一样。”
何嫂乐滋滋的,起身把还提在手上的汤圆面和醪糟递到了梁东凯的手上:“哎呀,我都搞忘了,我是来给你们拜年的。这是点小意思。”
梁东凯把鼻子凑到罐口,闻了闻醪糟:“唔,好香哎。”
“都是我各人做的,你们莫要嫌弃。”
“怎么会嫌弃呢,太感谢你了。”
何嫂吃了阿梅剥的广柑,起身告辞,梁东凯一直把她送出了楼门。何嫂一路上都在想,如果阿梅的男人在屋头,她要当面问他一个问题。可是,见到了梁东凯,想问的话却有些不好出口,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把想说的话说出了口:“梁先生,我想问你一个事情。”
“何嫂,你问吧。”
“你说,日本的飞机还得不得来炸我们重庆?”
梁东凯收起了笑容,正色道:“肯定是要来的。”
“那,我们国军的飞机能不能把它们都打下来,喊它炸不成?”
梁东凯沉默一阵,很郑重地说:“我们一定尽力,让它们炸不成!”
何嫂不由自主地松了口大气:“哎哟,那就好,那就好。我们老百姓,就只有指望你们了!”
梁东凯一脸的严肃,又说了一遍:“我们一定尽力。何嫂你放心。”
告别了阿梅小两口,何嫂走回家去,梁东凯的话给她吃了一个定心汤圆:有国军的空军保卫重庆,日本鬼子再凶再恶再狠,也把重庆这块地皮没得办法,重庆的老百姓就能过安生的日子。
才爬到半坡,何嫂就看到周婆婆屋门口围了一大堆人,比手画脚的,不晓得在说啥子。何嫂不由得心头一紧:罗素芬就是这几天就要生了,恁么多的人挤在周婆婆家门口,莫非是出了啥子事情?
何嫂紧跑几步,跑拢了周婆婆屋门口,一眼看到周婆婆正指挥着几个人把儿媳罗素芬扶上滑竿。罗素芬身上披了一床铺盖,脑壳上头包了一条帕子,从头到脚只有两个眼睛露到外头的。此刻,那双眼睛里头虽然有痛苦有紧张,但是更多的却是将为人母的喜悦和兴奋。
周婆婆神采焕发,看到何嫂来了,大声武气地向她报告喜讯:“罗素芬要生了,你走了没得好大一哈儿,就发作了。”
“搞忙点走医院嘛,莫耽搁了。”何嫂由衷地为周婆婆一家感到高兴,“好了,好了,周婆婆你就要抱孙娃子了!”
“是噻是噻,这阵啥子都不想,唯愿大人细娃都平安。”
“没得事情,肯定顺顺当当。”
围到罗素芬忙乱的人群中少了一个极其重要的人物,何嫂问道:“周婆婆,你们屋头周新永为啥子没在?他要当老汉(重庆方言,意为父亲)了,还不晓得呀?”
周婆婆的男人周兴富帮到回答:“他们消防队说是今天搞演习,转来(重庆方言,意为回来)不到。我们也不等他了,先把人送到医院再说。”
周婆婆抱怨地说:“看嘛,大年初二还不落屋(重庆方言,意为回家),就是三十晚上转来打了一头,吃了年夜饭,扯起脚杆就走了。”
“你莫怪他,他是有正事!”何嫂自告奋勇,“周婆婆,我跟到你们一路去,看帮不帮得到忙。”
周婆婆巴不得何嫂跟起去:“要得要得,要紧的阵,帮我拿一下主意。你看这个周新永哟,各人的堂客生娃儿,他影影都看不到,还要我们这些当长辈的帮他跳上跳下地跑趟趟。”
周兴富为儿子辩护了一句:“他也不是梭边边,你就莫紧到扭到起说了。”
坐在滑竿。上头的罗素芬轻轻地呻吟了一声,脸色也越发不好看了。周婆婆顿时就着了急,说:“走走走,快点走。”
抬滑竿的说:“老太婆,你还没有跟我们说,要朝哪个医院抬,喊我们啷个走嘛。”
周婆婆这才醒豁过来:“我还没有说呀?哦,好好好,朝仁爱堂医院抬,仁爱堂医院!快点,快点,抬得稳当,二天我请你们吃红蛋。”
“要得,走咯。”
两个抬滑竿的抬着罗素芬,一路小跑步,十几分钟就把罗素芬抬拢了仁爱堂医院。仁爱堂是英国人办的一家红十字救济医院,高鼻子的洋医生医术高明,收费也合理,离十八梯又不远,所以十八梯的人有啥子病都喜欢走仁爱堂去。
拢了医院,罗素芬发作得更厉害了,脸色刷白,不停地呻唤。何嫂去摸她的手,她一把就把何嫂的手拉到,再也不肯松开,越抓越紧,把何嫂的手都捏痛了。何嫂看她紧张,就温言细语地安慰她:“没得啥子,娘奔死儿奔生,女人都要过这一关,忍到点,一下就好了,真的,一下就好了。”
罗素芬咬着牙关问道:“何嫂,他啷个还…还不出来哟。”
“他就是个小南瓜儿,蒂蒂儿还没有落,他肯定就不得出来。”
办了手续,护士直接把罗素芬推进产房去了。周婆婆和何嫂跟到了产房门口,却被护士挡到起了。眼看着推车消失在玻璃门后面。周婆婆双手合十,半闭到眼睛念念有词:“菩萨保佑哦,保佑大人细娃儿都平安,保佑我的孙孙快点落地哟。我二回子走罗汉寺去给你烧高香。”
何嫂踮起脚尖尖朝里头看,玻璃门上蒙了一层白纱布,里头的啥子都看不到,只看得见白色的人影影在里头晃动,还有罗素芬的呻唤声,开头还细声细气的,到后头,就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吼得凶。
周婆婆周身都在打抖抖,嘴巴一直不停地阖动,虔诚地恳请菩萨保佑她的媳妇,保佑她的孙孙,大人娃儿都平平安安。只要听不到罗素芬的声气了,她就紧张地问:“啷个了,啷个了,啷个她不呻唤了?”
“你莫急,恁么大个医院,出不到拐的。”周兴富也很着急,压着各人的情绪不停地安慰着周婆婆。
隔了一阵,门外头一点都听不到罗素芬的声音了,周婆婆更加紧张,抓住了何嫂的手颈颈儿(重庆方言,意为手腕):“啷个了,啷个了!”
何嫂也谙(重庆方言,意为猜)不到里头到底是啷个了,只有安慰周婆婆:“没得啷个,没得啷个,肯定没得啷个得。”
突然,里头传出来一声震耳的尖叫声,吓得周婆婆放开何嫂的手,一屁股坐到了地下,连声地念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叫过了这一声,罗素芬就再也没有叫唤了。又过了两分钟不到,产房里头响起了一阵婴儿的哭声,“哇哇哇”地,声音好大。
何嫂激动了,把周婆婆从地上拉起来:“周婆婆,你听,好大的声气,肯定是个儿娃子!”
周婆婆啥子都顾不得了,一声声地念佛:“谢谢菩萨,谢谢菩萨保佑,明天一清早,我就走罗汉寺去给你烧香。”
产房里头出来一个护士,拉开口罩说:“生了个男娃儿,母子平安。”
“谢谢了,谢谢了,谢谢了哟。”周婆婆打躬作揖,恨不得趴在地上给报喜讯的护土妹儿磕几个头。
正在这个时候,周新永气喘吁吁地跑来了,人还没有拢,就急吼吼地问:“妈,啷个样,生了没得?”
周婆婆揩干净欢喜的泪水,对到周新永一阵抢白:“啷个样啷个样,你这个老汉还晓得来呀!”
周新永连忙解释:“妈,我有事,长官说,日本鬼子还要来轰炸,要丢燃烧弹,我们不训练好了,二回啷个救火嘛。”
“救火救火,满重庆都是人,我不相信就少了你一个。”
“妈,话不是恁么说的。”
“那你说啷个说!”
何嫂看出来周婆婆是心头高兴,故意在跟周新永扯皮,以抒发喜悦之情。她就伸手把周婆婆拦开,笑嘻嘻地说:“周新永,恭喜你了哟。”
周新永的眼睛一下子鼓得好大好大:“何嫂,生了?”
“生了。”
“生的个啥子?”
“生了个儿娃子。”
“真的呀!”
“哪个还哄你呀!”
“谢谢妈了,谢谢老汉,谢谢何娘娘!我二回好生报答你们就是了嘛。”周新永抑制不住心头的喜悦,妈再吵再说,他都是笑眯眯的,眼睛把产房的门盯到,“啷个还不出来,等我看一眼嘛。”
门开了,两个护士把罗素芬推了出来,罗素芬累惨了,眯到眼睛在睡,她旁边放着新生的婴儿,小脸瓣红通通的,经过一番苦苦的挣扎努力,他终于来到了人世,肯定也累得嘿么恼火,睡得酣酣甜甜的。
何嫂说:“这娃儿好会挑时候哟,早不出来晚不出来,恰恰就生在大年初二,有福气的个,一辈子肯定都过得安逸。”
周婆婆不转眼地看着孙孙:“这阵在打仗,就不晓得二回啷个样。”
“打仗是在打仗,随便啷个,我肯信他打得到我们重庆来。”
“那些丧天良的要来丢炸弹炸重庆的嘛。”
“就是呀,唉——,只有求老天爷保佑我们这些老百姓了。”
征得了妈老汉的同意,周新永笨手笨脚地把儿子抱了起来,细声细气地喊着:“幺儿,幺儿。”
周婆婆看着孙子,笑眯了眼睛:“娃儿平平安安地落了地,你这个当老汉的,给他起个名字嘛。”
周新永却说:“还是妈老汉你们给他起一个,我啥子都没有管,没得资格,也不好意思给他起。”
周兴富兴致勃勃自告奋勇:“要得,等我回去翻一下字典,给他起一个。”
“算了!”周婆婆果断地说,“你肚皮里头有几滴墨水我还不晓得,不消你费眼睛,我去找人给他起,周家屋头的第一个孙孙,不起一个好名字,对不起先人。何嫂,你说是不是嘛?”
何嫂向来是周婆婆的坚定支持者,这一回也不例外:“对头。”
(作者:白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