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路上的白果》 | 第三章 知心无界限（第一节）

今年的春天太贪玩儿了，迟迟不愿返回B城。谁都在抱怨天气反常，似乎谁都不能再容忍没完没了的阴冷。刚进入五月，阳光总算不情不愿地拥抱了B城。风，柔和了。空气，柔和了。银杏路上簇拥着的店铺们，也柔和了。银杏树们似一夜之间枝繁叶茂，银杏路似一夜之间生机盎然。绿得透亮的银杏叶清新扑鼻，仿佛某一位粗心的女子打翻了香水。

下午五点过后，阳光依旧热情得过分。白果和苗苗背着书包，咬着冰棍，摇晃在银杏树声势浩大的绿荫里。

“这周末我过生日，我洪姨说邀请你们到我家玩儿。呵呵，又老了一岁哦。”白果故意无病呻吟。

“她居然在家里为你过生日？她不怕麻烦？”苗苗瞪大眼睛，缩着脖子拼命摇头。

“凡是我和爸爸的事情，她好像都不怕麻烦呢。”白果语气舒缓。

苗苗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在家过生日当然很自在啊，我还是我妈妈在世的时候在家过过哩。你还记得吧，好像是我上小学五年级那年？”

苗苗用力揉了揉眼睛，一声叹息有气无力地跌落在手臂间。

“你的睡眠还是不好吗？怎么会睡不着呢？我每天回到家恨不得倒头就睡呢。要是可以，我想二十四小时不打烊地睡。等明年高考一结束，我一定要从早睡到晚，把这些年耽搁的瞌睡全都睡回来。想想就让人激动，这就是盼头啊！”白果眉飞色舞，仿佛明天早上就不用早起了。

“你没心没肺，比猪还能睡哦。我要是像你那样神经大条就好了。据说，白痴是幸福指数最高的人群呢。”苗苗神思恍惚，眉眼抑郁，像踩着棉花在走。

“我觉得猪也不错呀！你呀你，你就不能大条一点儿吗？你看你，自己把自己折磨得神经衰弱了。不是我说你哦，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啊，你的气还消不了？要是你一直这么仇恨下去，你的身体早晚会撑不住的。”白果碰了碰苗苗的书包，苗苗立即歪歪扭扭。

“撑不住就撑不住吧，一口气上不来也许就彻底幸福了呢。”苗苗目光空洞，面无表情。

白果立即转过身，挡在苗苗面前，盯着她的眼睛说：“别胡说八道啊，好好活着多好啊。她，哦，不是，应该是后妈。哎，叫后妈也不好听，算了，你明白滴。反正我洪姨说了，只要是学生就会有学习压力……没有哪一个家庭是一帆风顺的，没有谁的人生是完美的。你看，银杏树又美丽了哦……”

苗苗沉默了。

白果不知道还可以说些什么，只得沉默。

枝繁叶茂的银杏树们始终沉默无语。

“现在我吃一片安定都不管用了……可是，一次最多只能买很少……你能不能帮我买一些啊？”苗苗突然央求白果。

“啊？你说什么？你还真吃那个啊？会有药物依赖的！”白果瞪大眼睛，仿佛撞见了鬼魅，“你该去看看医生，别自己乱吃药哦。”

“要是……要是没有生下我就好了。我有时候挺恨我妈妈，既然要把我生下来，为什么不陪我一起长大？我更恨我爸爸……算了，我不想提他了……要不是想到我姥姥孤单，我……”苗苗耷拉着脑袋，声音也耷拉着。

“苗苗，你越说越吓人哦。不管怎么说，你得让自己好起来，得睡得着才行呢。”白果用力架着苗苗往回走，“苗苗，你要是不介意的话，你抽空可以找我洪姨聊聊天。真的，我觉得她很智慧，懂得很多，说不定她能帮助你呢……”

苗苗不再言语，仿佛已经入定。

白果把苗苗送到楼下，望着苗苗寂寞地爬上楼梯，恐惧感风起云涌。

刚把钥匙插进锁孔，门就开了，洪姨的笑脸夹在门缝中。

“果果回来啦。天热了哦，渴了吧？桌上有冰水呢，”洪姨接过白果的书包，亲昵地理了理垂在白果耳际的乱发，“头发该修剪修剪了呢。”

白果努力偏头寻找爸爸，没影儿，忍不住小声嘟囔：“量子力学，真过分！”

当白果正低头认真脱鞋，爸爸冷不丁儿站在跟前，乐呵呵地说：“公主放学回家了？没在第一时间迎接你，老臣深表歉意！”

自从再婚后，爸爸越来越可爱了，冷幽默随时发作。

白果冲爸爸眨了眨眼睛，追着洪姨的身影进了厨房:“洪……姨，您知道怎样才能睡着呢？前提是不要吃安定！”

洪姨笑盈盈转过身，问：“谁睡不着呢？是苗苗吧？”

“回答正确，加十分。她现在每天都吃安定才能睡着，她好像……好像……”唯恐捕风捉影，白果赶紧打住。

“苗苗竟然吃安定？小小年纪这样怎么可以啊？”洪姨收拢笑意，微微皱了皱眉，“你给她打个电话，我现在就告诉她提高睡眠质量的方法。”

白果迟疑了一下，小声说：“您跟她说说……也许……效果更好。我现在都不知道和她说什么好了。都是她爸爸闹的，以前她可不是这个样子……她越来越悲观了……好像……好像……”

白果噼里啪啦地拨通了电话，笑呵呵地说：“苗苗，我洪姨这就告诉你治疗失眠的方法啊，你等着哦。”

白果把话筒递给了洪姨，神情有点儿不自在，隐隐有些担忧。

苗苗不会什么都不说就挂掉洪姨的电话吧？这种可能性是非常大的。

“是苗苗吧？我们见过面的，也经常听果果提到你。是这样的，你睡觉前喝一杯热牛奶，用热水泡泡脚……或者，让你姥姥给你熬小米粥喝……你试试吧，应该很不错的。我以前也失眠，经过调理，慢慢就好了……孩子，安定那东西尽量不要吃啊……”洪姨和颜悦色，就像面对面与白果聊天一样。

白果安静地站在洪姨身旁，满脸满眼的崇拜。

洪姨挂了电话，抚着白果的肩膀，说：“果果，这个礼拜天你过生日，苗苗会来吧？我会找个机会，好好和她聊聊。”

“好咧！正合我意。苗苗很多时候一根筋儿，认死理儿。您开导开导她，说不定有用。”白果扭头冲洪姨做了个“V”。

“你爸爸认识她爸爸吗？让你爸爸和她爸爸交流交流，缓和缓和他们父女之间的紧张关系，可能对她更有帮助。只要她不恨她爸爸了，自然就能睡着了。”洪姨下意识瞟了瞟爸爸的房间。

“他们好像不认识吧？”白果摇摇头，“其实，她爸爸现在很害怕她，因为她一见他就嚷嚷，歇斯底里，根本不听他解释……她爸爸只好躲着她。他越是躲她吧，她就越生气……就这样，她和她爸爸之间就打上了死结，没办法解开……”

洪姨一边“哦哦哦”，一边转身进了厨房。

（作者：张国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