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初,东京日军陆军总部召开了一次会议,参谋总长陆军元帅闲院宫载仁亲王亲临会场,向陆军将帅们下达了三百四十五号大陆作战令:为迫使国民政府屈服投降,瓦解中国军民抗战意志,要立即对四川的大小城市进行“无差别”战略大轰炸,而其中的重中之重,即是国民政府的战时首都山城重庆。
闲院宫载仁亲王是皇室近亲,多年经营,大权在握,虽年事已高,但一双阴鸷的眼睛灼灼放光,两撇精心梳理过的八字胡纹丝不乱。他用沙哑的嗓音缓缓地说道:“武汉决战,历时四个半月之久,虽然帝国军队从中国军队手中夺取了华中战略重地武汉,但是,我军也蒙受了重大的损失,进攻的节奏因此而放缓,总部拟定的战略方针也被迫有所改变。为了使战争的主动权重新掌握在帝国军队手中,我们必须采取最有效最有力的措施,那就是对中国政府目前盘踞的四川城市进行强力轰炸,尤其是他们的战时首都重庆,更是要作为我们的重点目标。”
在座的将帅们个个表情肃然,一动不动地端坐着,恭候载仁亲王发布指令。载仁目不斜视,清清嗓子,继续说下去:“攻陷武汉,为我们轰炸重庆创造了最有利的条件。武汉距重庆不足一千公里,在我们的陆上攻击机航程之内,执行完轰炸任务之后,我军军机完全能够安全返航。另外,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有利条件,中国空军经过与帝国空军数十次交锋,损失惨重,据可靠情报,南京一役之后,中国军队的作战飞机只剩下区区四五十架,根本无力与我强大的帝国航空兵抗衡。虽然苏联政府援助了一批作战飞机,派出了志愿人员,但是,他们目前使用的不过是伊尔-15及伊尔-16等老旧机型,只配备二至四挺七点六二毫米机关枪,这样的火力配备,根本不可能对我军造成足够威胁。”
参谋本部的一位次长补充道:“执行轰炸任务,需用战斗机护航。但是,目前我军主力战机中岛九七航程只有八百公里,而从汉口往返重庆航程有一千多公里,大大地超出了中岛九七的作战半径。因此,战斗机不能为轰炸机护航,这是一个非常不利的因素。”
载仁目光闪烁,傲慢地说:“即使没有战斗机护航,我军新装备的三菱九七、三菱九六远程轰炸机配备有强大的火力,完全能够独立完成作战任务。”
次长也点头表示赞同,他接着说道:“我谍报人员潜入重庆,进行近距离的侦查,他们发回了有关重庆的大量情报:重庆民居多为土木结构,而且房屋之间间距很小,一旦起火,就会成片燃烧,根本就不能扑救。重庆市区人口密集,一颗炸弹就足以造成极大的伤亡。根据这些情报,本部已对轰炸的具体方案进行了详细的研究和精密策划。为了最大程度地造成敌方损失,我们对重庆的轰炸除了常规使用炸弹之外,还将大量使用烧夷弹。如果能够精准地命中市区目标,一颗烧夷弹就足以造成大面积的燃烧,我估计,我军仅仅出击几次,就完全能够让半个重庆城成为一个巨大的瓦砾堆。”
载仁声色不动地接着说:“要连续空袭,密集轰炸,不让他们有喘息的机会,把大日本帝国钢铁厂生产的钢铁无情地倾泄到支那人的头上,让重庆变成一片火海,一片废墟。”他浓重的眉毛抖了几抖,目光一闪,陡然提高了声量:“我宣布:第三百四十五号大陆作战令立即开始实施,希望我们陆军航空兵的勇士们再振雄风,再建奇功,一举夺取制空权,早日取得战争的最后胜利!”
十几个将领齐齐起立,一个个站得笔直,像一支支蜡烛一般,整齐划一地挺直胸膛,齐刷刷地应一声:“哈伊!”
十二月二十五日,第一飞行团团长寺仓正三少将正式向下属下达了攻击令:即日起,攻击重庆街市,震撼敌政权。
二十六日清晨,武汉是一个晴天,太阳刚刚从地平线探出头来不久,日军陆军航空队的二十二架三菱九七式重型轰炸机就从王家墩机场呼啸而起,直插云空,目标是九百五十公里以外的重庆城。每架飞机的弹仓都满载着炸弹和烧夷弹。三菱九七式时速为每小时四百多公里,以这样的速度,三个小时左右就能飞抵重庆。
几千米高空之下,长江像一条蜿蜒的绸带,盘旋在高山深谷之间,机群循着长江,保持着高度,向着既定目标飞行。
飞行了三个多小时,云层越来越厚,地面的景物完全被厚厚的积云遮盖,领队中岛大佐看看飞行仪表,根据航程,他觉得目标重庆城应该就在云层下面。是否应该投弹,却又没有十分的把握。
这时,紧随在后的飞行员们纷纷发问:“大佐,看不清目标,怎么办?投还是不投?”
中岛思虑再三,果断发令:“降低高度,穿过云层,寻找目标。”
他率先降低高度,进入了厚厚的积云,可是,那云层像是深不可测的大海,厚得没有边际,已经降低到三千米了,迷漫的云雾依旧缠绕在机身四周,飞机穿过时,短时分开,但又很快地聚拢来,在机舱玻璃前徘徊不去,遮挡着飞行员的视线。
耳机里传来部下们焦躁的呼叫:“大佐,大佐,云层太厚,目标根本就难以发现,我们怎么办?”
中岛很奇怪,为什么重庆上空的积云会如此厚重,而且似乎还一直延伸到了地面上,把目标遮掩得难以看清。莫非是遇见了重庆冬日的大雾天气?
中岛知道,世界上有两个著名的雾都,一个是英国的伦敦;另一个就是中国的重庆了。今天,就是遇上了重庆的大雾天气。此时,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地面目标完全被遮盖,在这样的情况下,无目标投弹,浪费弹药,达不到目的。而要等到看清地面目标再进行精准投弹,就只有在上空盘旋,等到雾气消散。可是,如果大雾到中午抑或是下午才能散去,飞机的燃油等不到那个时候就会消耗殆尽。
权衡再三,中岛下达了命令:任务取消,全体携弹返航。
中岛大佐调转机头,飞离了重庆空域。其他的二十一架飞机保持着队形,一起掉头返航。
第一批次无功而返,第二批次十架轰炸机接踵而至,同样被大雾弄得晕头涨脑,盘旋几周之后,始终找不准目标。领队觉得不能白来一趟,就下达了投弹命令。于是乎,十架轰炸机争先恐后,把携带的炸弹倾泄一空,然后,调头飞回武汉。
轰炸机投下的炸弹落在了重庆市郊一片冬日闲置的农田里,炸出了几十个大坑,深深浅浅地排列在田土里头。不远处有几家农户,突然听到了一阵爆炸声,震得耳朵“嗡嗡”作响,还不晓得发生了啥子事情,以为是军队演习,可是,事前保长甲长并没有来知会说国军要走这里来打演习。过了好一阵,战战兢兢地出来一探究竟,一看田土里炸出来的几十个坑坑,有人就猜出来是日本鬼子的飞机来丢了炸弹。一阵余悸之后,大家抬眼看看天空,道一句:“嘿嘿,咯老子的,龟儿子没有炸得到!”
何嫂把一背篼衣裳送完,又收了一背篼要洗的,急急忙忙地赶回十八梯。已经是上午十点多钟了,弥天的大雾还没得一点点要散开的意思。何嫂背着背篼一边走路,一边自言自语地说:“今天这个雾才下得大哟,怕是要稍午(重庆方言,意为中午)的阵才散得开了。”
走拢屋门口,周婆婆屋门口的煤炉子上头已经炖上了鸡汤,浓烈的香气在十八梯的巷子里弥散。周婆婆的媳妇罗素芬娇小玲珑,弯眉细眼,坐在板凳高头缝一件小人衣裳,那布料红亮亮的,喜色得很。看到何嫂回来,她急忙放下针线,要过来帮何嫂把背篼放下来。何嫂搞不赢(重庆方言,意为忙不迭)地谢绝:“素芬,你坐到,你坐到,你怀身大肚的,啷个敢劳为你嘛,我各人来,我得行。”
罗素芬也不坚持要帮忙,把钥匙递给了何嫂,就笑眯眯地坐回去,继续飞针走线。何嫂走热了,放下背篼,把袄子的扣子都解开,看着罗素珍手上的小人衣裳,由衷地夸赞道:“素芬,你好能干啰,我看到你小人袄子都缝了三件了。”
罗素芬慢言细语地说道:“何娘娘(重庆方言,意为阿姨),只要你看得起,二回你抱孙孙的阵,我就帮你缝,要好多就给你缝好多,要得不?”
“那啷个要不得嘛,就是我那两个猴猴儿黄瓜才起了蒂蒂,也不晓得要等好久,我才抱得到孙娃子哟。”
“快当得很,何家文都十四了,要不到几年,就该接媳妇了。”
“那倒好哦!”
嘴上跟罗素芬摆到龙门阵,何嫂三下两下就把摊摊摆了出来,拿把鸡毛掸子拂去了货物上的灰尘,这才倒了一碗开水,“咕咚咕咚”地喝了下肚,把大娃二娃的铺盖叠了,抹了桌子扫了地,出来一看,雾气已经散了大半,对面南山上头,太阳上了半空,却是白晃晃的,像个纯银打制的圆盘,无精打采地俯瞰着下面的大地。耸立在长江南岸玄坛庙狮子山上的慈云寺灰墙黑瓦,飞檐高翘,飘浮在还没有散尽的雾气之中,飘飘渺渺,忽隐忽现,就像是立在海上的仙山上一样。
(作者:白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