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超峰下了一次残局,过足了棋瘾。
一天,毛超峰低着头,匆匆往家走,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毛超峰认出眼前的人——摆残局的老头儿。
老头儿也认出了毛超峰。老头儿一脸惊喜:“孩子,你让我找得好苦啊!”老头儿不由分说,一把抓住毛超峰的手,久久不放。
毛超峰有些不自然,试着挣脱老头儿的大手。
老头儿关心地问:“孩子,我没有吓着你吧?”
毛超峰摇头。
“那就好,那就好……”老头语无伦次地说,“想不想下棋?想下棋就去我家。我家就在附近。”
老头儿过于激动,话特别多,又很怕被毛超峰拒绝,不让他插嘴。毛超峰与多人下过棋,论棋技最高当属这老头儿。他也愿意与老头儿下棋,和他下自己的棋技将会突飞猛进,可老头儿是摆残局的,摆残局与赌棋没什么区别。万一老头儿也是打着下棋的幌子呢,他犹豫了。
“孩子,我理解你。”老头儿很体贴人,“你放心,我们只下棋,只是下棋!”
毛超峰轻易没敢答应老头儿。
“这样吧,孩子,如果你想下棋,明天就在这里等我。”老头儿猜出了毛超峰心思,“如果担心,你就带上同学。到时,你也有个伴儿。”
老头儿一直看着毛超峰离开。
毛超峰为难了,虽然与老头儿只有一面之缘,可看出来,老头儿对他很热情,也很想与他下棋。可自从发生赌棋这件事,毛超峰就警惕多了。怎么办,是答应老头儿好还是拒绝他?
毛超峰把这件事告诉了杜子廷。
“毛超峰,你忘了以前的事了?”杜子廷绝对有象棋马路的作风,恨不得吵得每个人都能听见,“你竟然敢答应他?万一老头儿图谋不轨呢!”
“他是真心实意。他还说了,如果不放心,可以带上同学。”毛超峰央求,“要不,你陪我去吧?”
“好吧,就当我是你的保镖。”
第二天,毛超峰与杜子廷如约出现了,老头儿已恭候多时了。
“去我家里。”老头儿爽声说道。
杜子廷还犹豫,可毛超峰已经跟着老头儿走了。杜子廷嘴里嘟嘟囔囔:“出事可别怪我。”
眼前是一片小巷。
老头儿领着他们进入一个小院,院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
“这是我家,”老头儿向两人介绍,“这里很好找。如果你们喜欢,常来这里。”
杜子廷看看毛超峰,他还当真了,回头望着来路,好像还要来第二次、第三次……杜子廷直埋怨毛超峰,心里说,被人家卖了,还帮着人家数钱,天底下第一号大傻瓜。
屋里的摆设很简单,东西也少,收拾得很整洁。
“我孤身一人,没有什么爱好,就是喜欢下棋。”老头儿开诚布公地自我介绍。
这个时候,杜子廷对老头儿开始有好感。
“孩子,你是喜欢下正棋,还是喜欢下残局。”老头儿征求毛超峰的意见,又怕冷落了杜子廷,“你就看我们下棋吧,我这里确实没有什么好玩的。”
毛超峰与老头儿下残局。
在象棋史上,留下很多有名的残局。之所以被称为残局,是棋势已趋于明显,可还不至于成死棋,这就要看下棋人的棋技了。棋技高,棋路广,棋思敏捷,残局也就不成残局了,甚至还能下出精彩、令人拍案叫绝的名局。
老头儿大脑中装了无数的残局,很快摆出一副。两人厮杀到一处。对杜子廷这种初次接触象棋的人来说,残局无异于难以破解的天书,无法破解的自然现象,可对于毛超峰来说,是乐在其中。
两人一旦下起棋来,就忘了身边还有一个杜子廷。两人大脑里想的只有象棋,只有那少得可怜的棋子。可就是这几个少得可怜的棋子,却让两人心驰神往,演绎出无限精彩。
杜子廷发誓,再也不陪着毛超峰来这里了。他更相信,眼前这位老人只是与毛超峰下棋,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
直到天黑了,毛超峰还没有罢手的意思。
老头儿说话了:“孩子,该回家了。晚了,家人该担心了。”
毛超峰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小巷。
老头儿把两人送到巷口。
“孩子,如果你喜欢下棋就来这里。”老头儿显得有些激动,“这里的门永远为你敞开。”
从这天起,毛超峰隔三差五就来找老人下棋。一来二去,毛超峰知道了老人的一些身世。
老人姓江,一生没其他嗜好,唯独喜欢下棋。他的棋路诡异多变,很少有人能成为他的对手。再加上老人性格孤僻,有曲高和寡之意。他与人接触的机会就少了,尤其是退休后,老人基本无事可做,找人下棋,没有人能下过他,也没有人喜欢与他下棋。除下棋以外,老人再也想不出消磨时间的事了。后来,老人听说棋盘山可以摆残局,就去了那里,摆残局是假,下棋却是真。可摆残局毕竟偏离了象棋的初衷,理解老人的更少了。
几年前,老人的老伴去世,他又没有什么亲人。老人有个强烈的愿望,就是把自己这一身棋技传承下去。老人摆残局又多了个目的——物色徒弟。老人遇到了形形色色的人,却没有一个相中的。有的棋技高超,可棋德不正,他不敢教,这种人只能毁了他一生的名誉,玷污了象棋。还有的后天努力有余,可智商平平,难以胜任。更有的棋技虽可以,但缺少一种精神,这种精神无论是下棋,还是做其他事,都缺少弥足珍贵的破旧除新,敢于向权威挑战,勇于探求的精神。
老人虽只与毛超峰下过一局,却留下了极深的印象,毛超峰正是他苦苦要找的人。当时他过于激动,忘了问人家叫什么,住在哪里。后来,老人去一个个学校找,终于巧遇了毛超峰。
毛超峰成了老人这里的常客,两人结下了忘年交。
一天,毛超峰又来到老人家,离着很远,就听见从屋里传来说话声。除了老人,还有一个人,听声音有些耳熟,可一时又难以分辨出来。
“毛超峰可是一座金矿……”
嗯?毛超峰心里动了一下,两人在谈论他。毛超峰多了一个心眼,没有进去。
“你守着一座金矿,不利用,实在可惜。”说话的人声音里明显带着惋惜。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说话的是老人,“我无儿无女,不愁吃不愁穿,钱对我来说没有那么大的诱惑力。再说了,我向来看淡钱财,如果我看重了钱财,也不至于到此地步。”
老人说到这儿,哈哈大笑。
“那倒是,凭您的棋技,很少有人能赢您。”来人一个劲儿地恭维老人,“理儿是这个理儿,可你想想,谁又跟钱过不去呢?只要有了钱,您的生活质量马上发生变化,您也就没有必要屈居在这片小巷里了。”
毛超峰的头“嗡”的一下,屋里说话的不是别人,而是小胡子。看来,小胡子知道毛超峰来找老人下棋,现在又打起老人的主意,无非是让老人劝说毛超峰。
“啪”,屋里传来一记清脆的响声。
“小胡子,我告诉你:你就死了这条心吧!”老人发怒了,“我下棋是一种爱好。象棋既是老百姓喜闻乐见的活动,也是一项高雅的活动。没有想到,由于你们这些人的出现,这项高雅的活动已经变味了,你们玷污了它。”
小胡子仍笑呵呵的,苦口婆心地劝老人。
“江老爷子,你再想想,这可是一件好事。”小胡子最后说道,“毛超峰最听您的,只要你略施小计,他就……”
“我现在就告诉你,我不会同意的!”老人义正词严地拒绝了小胡子,“你也没有必要再来这里了。你走吧。”
小胡子一摔门,走了出来,遇到了一脸怒气的毛超峰。小胡子对毛超峰非常熟悉,更熟悉他的表情,第一次看到毛超峰发怒的样子。毛超峰两只大眼如铜铃,白眼仁多,黑眼仁少,嘴角向里凹,上嘴唇咬着下嘴唇,如一头发怒的豹子。
小胡子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毛超峰,你来了!”
毛超峰不说话,眼睛盯着小胡子。小胡子匆匆地走了。
“孩子,你都听见了吧。”老人看着远去的小胡子,“这种人污辱了象棋。他不配下棋!”
半个月后的一天,毛超峰找老人下棋。下完棋后,老人对他说:“毛超峰,这一段时间,你就别来找我了。”
“为什么?”毛超峰特吃惊。
“我有个侄儿,他让我去那里住一段时间,大概得半年的时间吧。”老人凄然说道,“你不要伤心,我回来,就去找你。”
毛超峰呆呆地看着老人,他看出来了,老人并不想离开这里,这背后似乎发生了什么。
“江爷爷,您的棋技还没有完全教给我呢。”毛超峰诚心诚意地说。
“我的棋技不过如此。要想学到更好的棋技,更好的提高,那只有多与人下棋,多揣摩,分析优劣,找到适合自己的东西。”老人递过一个包,“这是几本历朝历代的残局书,如果你喜欢,就拿去吧。”
那天,老人的话特别多,好像知道自己不会再回来了,把所有的知识,包括做人的道理统统讲了出来。直到很晚,毛超峰才离开小巷。
老人坚持要送毛超峰一程,毛超峰拗不过老人。临分手时,老人拍了拍毛超峰的肩膀,似有千言万语,最后只有简单的一句话,“毛超峰,努力!”
“江爷爷,您如果回来,第一个通知我!”
“会的。”老人眼圈发红。
毛超峰走出很远了,老人仍站在那里,远远地看着他。灯光下,老人的身影有些孤独。
(作者:许廷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