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过后,洪姨正式成了白果家的一员,开始承担起家庭主妇的职责。除了周六,洪姨都围绕着爸爸和白果转。
尽管这个后妈是白果亲自挑选的,尽管白果第一眼就觉得洪姨和妈妈有点儿相似,尽管白果不得不承认洪姨面善有亲和力,言谈举止从容、得体,但是,白果对她还是有点儿排斥,甚至偶有敌意。毕竟,洪姨是后妈,不是亲妈。家里突然多出了一个人,感觉空间一下子就逼仄了。洪姨的气息是陌生的,洪姨的声音是陌生的,洪姨的身影是陌生的。白果尽量不和她面对面,尽量和她保持一定的距离。因为有距离感,白果似乎忽略了洪姨做的美味的饭菜,似乎看不见家里的井然有条。
婚礼当天下午,洪姨落落大方地进了家门,就像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一样。白果只是礼仪性和她打了声招呼,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继续和自己生闷气。她端详着妈妈的照片,想象着许多年前妈妈作新娘时的模样,心里又隐隐作痛。横竖都觉得别扭,又说不出那是怎样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白果自然不肯叫洪姨“妈妈”,依旧叫她“洪姨”。即便这样称呼她,白果也感到不自然了。这之前白果喊“洪姨”喊得特亲昵、顺溜,她不明白,现在关系变了,连称呼竟然也变了味儿,甚至还不如在大街上随便叫一个陌生的中年女人“阿姨”来得自在、从容。
爸爸悄悄叮嘱:“果果,‘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不要和洪姨生分,对她亲热点儿,最好叫她‘妈妈’。她也不容易,刚进入一个陌生的家庭……”
爸爸掩饰不住担忧,一贯的焦虑清晰地挂在眼角眉梢。
“我又没主动找碴儿啊,也没说什么难听话啊!”白果大为不悦。
“果果,你看,你动不动就把自己关在屋里,谁都不怎么搭理。以前,你可不是这个样子的。爸爸……爸爸……”爸爸投鼠忌器,吞吞吐吐。
“可我就是别扭,不自在。所以,我就只好独自待着。再说了,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总觉得现在家里和以前不一样了,连说话、走路都不像从前那样自在了……这个,我有什么办法?我又不会假装特别开心,您是知道的呀。我向您保证,我绝对不惹事儿,总可以了吧?”白果明显在赌气,委屈汹涌澎湃。
……
谈话总是陷入僵局,爸爸叹息,白果也只能叹息。
不管怎么说,白果就是扭不过那根筋儿。为了避免叫“洪姨”时的尴尬和局促不安,白果尽量躲着洪姨,或者尽可能不待在家里,或者一回家就关在自己的房间里。白果甚至开始后悔当初同意洪姨进家门。
当然,时间是神奇的,总能通过朝夕相处来拆除横亘在陌生人之间的铜墙铁壁。随着时间的流逝,白果渐渐习惯了洪姨的气味,渐渐习惯了洪姨的声音,渐渐习惯了洪姨的身影,渐渐习惯了洪姨的存在,甚至默认了洪姨是家里的一员。
现在,白果不得不承认,自从洪姨进了家门之后,家里一下子就干净整洁了。每晚放学回家,都能吃上香喷喷的饭菜。早上再不用进学校食堂了,起床不久,餐桌上就摆好了牛奶、煎鸡蛋、面包,偶尔还有油条、包子什么的。妈妈去世后,爸爸照顾白果确实无微不至,但爸爸终归无法和妈妈相比。洪姨操持家务,白果似乎又找到了当初妈妈在世时的感觉。有时候放学回家,听见洪姨在厨房里忙活,她甚至产生了错觉,以为妈妈复活了呢!看见洪姨那亲切的脸,妈妈的影子就会蓦地在眼前飘浮,白果心里就会再一次隐隐作痛。
银杏树一天天枝繁叶茂,银杏路一日日丰腴婀娜。放学回家的路上,白果和苗苗重又在银杏路上踟蹰。除了肃杀、冷酷的冬季,她们时常在这条路上晃悠、逗留。银杏路是她们的襁褓,是她们稀释郁闷和挥洒兴奋的所在,不期然已延伸进她们的灵魂。
“你和你爸爸关系缓和些了吗?”白果小心翼翼试探。
“那能好吗?那天我打他电话找他,让他给我手机充值,他居然不接!”苗苗怒气冲冲。
“可能他太忙了,没听见呢。或者,手机没带在身边,不在服务区也是有可能的。”白果安慰。
“我觉得他是故意的。我就一直打,打得他手机都瘫痪了。”苗苗自鸣得意,“后来,他乖乖地给充值了。你说他多抠门儿啊,就给我充了一百块钱!”
“何苦哦?别这样啊,那是你爸爸呢。爸爸总归说来还是爸爸呢,关键时刻还得依靠爸爸呢。就像上一次你姥姥生病,没你爸爸行吗?就发个短信,充值一百块钱得用很久呢。动感地带,短信包月,充多了也白充啊。”白果尽量息事宁人。
“你倒是挺想得开的。对了,你自己呢?她对你怎么样?”苗苗挑了挑眉毛。
“挺好的!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不过,我就是对她亲热不起来。我真不知道该怎样和她相处,刚开始特别紧张,现在好多了,但还是不是特别自在,就希望能单独拥有那个空间。”
“那是当然滴!毕竟是后妈呀,后妈就是后妈,哪能和亲妈相比?再说了,世界上只有血缘之情才是无条件的,任何一种感情都无法与血缘相媲美哟!”苗苗一脸成熟,仿佛历尽人间沧桑。
……
白果若有所思,觉得苗苗说得相当有道理,不知道该怎样继续说些什么,只能沉默。其实,她压根儿就没打算在洪姨身上寻找母爱,能够和洪姨和平相处不过是不想让爸爸为难,不过是觉得爸爸想成家了就得成家。她现在就盼望着明年高考,争取能到离家远一点儿的地方上大学,就可以顺理成章逃离这个有洪姨存在的完全不同的家。
(作者:张国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