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和沙串通一气,摧枯拉朽般怒气冲冲地杀奔至B城,收复失地般骄矜。B城仿佛一夜之间就进入了冬季,所有的银杏树都被剥蚀得赤条条。银杏路上横陈着枯枝败叶,不复往日的光鲜。B城灰蒙蒙的,放眼便是单调的苍黄。清晨和黄昏,黑压压的乌鸦盘旋在师范大学上空聒噪,声声瘆人。每一个夜晚过后,地面上都会铺满了厚厚一层惨白的乌鸦粪。幸亏乌鸦们偏好在白杨树和梧桐树上歇息,银杏树和银杏路才不至于被污染得面目全非。
这个季节不可能下雨,而且,还没有酝酿好下雪的情绪。空气异常干燥,衣服上“啪啪啪”静电飞溅,和谁握手都容易被电得龇牙咧嘴。握门把手什么的更得格外小心,否则,静电会打得你哆嗦。白果讨厌B城的冬季,讨厌整日裹着厚重的羽绒服跟北极熊似的,讨厌那种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窒息感。风沙的气息非常暴戾、坚硬,仿佛触碰到钝器一般。白果不止一次和苗苗闲聊,要是可能,宁愿去南方上大学。
十月的月考刚刚公布成绩,白果又掉了两名。没什么好沮丧的了,自己好像已经尽力了,只能承认确实不如他人聪明。爸爸没问,他知道白果不主动说,自然就没什么起色。很快就是十二月了,期末考试伸手可及。小考频繁,失败一两次不要紧。期末考试可是衡量一个学期学习好坏的标杆,马虎不得。大多数学生属于小考型选手,平时成绩比较稳定,小考能够发挥正常水平。少数学生属大考型,或者说是超常发挥型,每逢大考就来精神,成绩好得自己都不敢相信,像是放了卫星。根据以往的经验,白果好像属于后一类。白果和爸爸心照不宣,寄希望于期末考试能一飞冲天。
爸爸上学期就接到学院通知,必须在十一月出国参加一个重要的学术会议,需要一个月时间。一个月,乖乖,正值白果期末攻坚,谁来料理白果的饮食起居?
“爸爸,我自己可以照顾自己,您放心去吧,我每天吃食堂就是了。”白果不以为然。
“那怎么可以?食堂的饭菜有什么营养?天天吃食堂哪还有力气学习?”爸爸眉头紧锁,“这个会太重要了,不去又不行。”
“那些大学生不都天天吃食堂,也没见谁营养不良晕倒了啊?您就安心走吧。不就是一个月吗?又不是一年!”白果竭力安慰爸爸。
“爷爷奶奶年龄大了,姑姑要工作,都过不来……”爸爸絮絮叨叨,跟祥林嫂一般。
“爸爸,别纠结了,您怎么也婆婆妈妈了呢?”白果不耐烦了。
“要不,让洪姨晚上来陪你,给你做做饭?”爸爸试探。
“什么?洪姨?您不在,我一个人面对她,好紧张啊!”白果犹犹豫豫,“也行,正好可以深入考察考察她。呵呵,是吧?我当您的卧底。不过,还是有点别扭哦……”白果点点头又摇摇头。
“一回生,二回熟,慢慢熟悉了就不别扭了。要是爸爸和她结婚,你不早晚都得过这一关?”爸爸态度很明确,似乎不容商量。
“那不一样啊,因为有您在啊。不过,您说的也有些道理……要不这样吧,她周六或周日过来一次就可以了。如何?”白果快速做了决定。
爸爸迟疑了一下点点头,说:“也行,她周末过来帮你洗洗涮涮,做顿好吃的,改善改善……”
三天后,爸爸心神不宁地出国开会去了。
六天后,周日,洪姨出现在白果身边。
上午十点,洪姨敲门。白果还躺在床上,肚子疼。虽不是那种牵肠扯肚的疼,浑身却像散了架。每月例行倒霉,她就会如此。自然不便告诉爸爸,加上苗苗也有类似的毛病,白果以为这是每个女孩子的通病,并不特别在意。只要多躺一躺,熬过了那几天,雨过自然就天晴。
白果脸色苍白,硬撑着起床,蓬头垢面地去开门。
“洪姨,不好意思,我肚子疼,不舒服,还没起床呢。”白果强打精神,迎接洪姨。
“果果,还没吃早餐吧?肚子疼?赶快躺下吧,别着凉。外面风很大,呼呼的。”洪姨赶紧扶白果上床,帮白果盖好被子,柔声问,“每个月都这样吗?”
白果虚弱地点了点头。
“有热水袋吗?”洪姨问。
白果指了指床头柜。
洪姨总算从一大堆杂物中找出了一个陈旧的热水袋,不慌不忙地说:“你先躺着,我去烧水。”
洪姨很快拎着热水袋回到白果床边,俯下身柔声说:“用热水袋来回揉捂小腹,就会舒服很多。”
“谢谢您,洪姨!”白果眼角发潮。
多少年了没人如此贴心贴肺地关心过白果。虽然爸爸对白果已经很好了,但毕竟爸爸和妈妈是不一样的,女儿和爸爸在一起不便触碰某些话题。
“果果,你安心躺着啊,我去看看厨房有什么吃的,给你做早餐。早餐最重要了,多晚都得吃呢。”洪姨笑呵呵折返去厨房忙碌。
没过多久洪姨就端着热腾腾的荷包鸡蛋来到白果床边,关切地问:“好些了吧?哎,女孩子也不容易呢!”
“嗯,这个办法真好,洪姨!好多了,没那么坠胀了。”白果渐渐有了精神。
“快吃吧,热热乎乎的,吃了就更舒服了。”洪姨将白果扶靠在床头,“下午等风小些了,我带你去看看中医,最好吃中药调理调理。女孩子这方面得注意,不能拖,千万不能马虎,不然,可能一辈子都有麻烦……”
白果努力控制住了激动的情绪,她不好意思当着一个并不熟悉的人的面流泪。况且,打小她就比一般女孩子坚强。
等白果终于可以自如下床了,洪姨已把家收拾得整整齐齐。洗衣机兀自工作,厨房里热气腾腾,炖排骨的味道香飘四溢。白果情不自禁咽了咽口水,突然感觉家里生机盎然,角角落落都荡漾着温馨。这种久违的家的味道只不过留存在白果遥远的记忆中,那是小时候在爷爷奶奶身边经常感受到的安然和甜蜜。
白果又一次眼圈发热。
“果果,记得内衣要分开洗。最好换了就立即洗,不然会滋生细菌,不卫生。不能摸凉水,就用热水洗。”洪姨温柔地唠叨、叮嘱。
白果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其实,她从没洗过衣服,内衣内裤都由爸爸清洗。
待白果把自己收拾得干净利落了,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三菜一汤,有荤有素,白果的眼睛立即就直了。
“果果,赶快坐下吃吧。”洪姨系着围裙,笑吟吟走出了厨房。
家里多了一个人,白果感觉好像来了一屋子的人,连家具都喜气洋洋。
两个人面对面坐下,一边吃一边闲聊,就像从来没分开过一样。
爸爸做饭速度快,但很简单。除非逢年过节,一般不会超过两个菜。而且他吃饭快,跟打仗一样。白果的速度自然就被带起来了,吃饭好比完成任务,似乎也没有细嚼慢咽的情绪。更多的时候,两个人把菜一分,胡乱吃完了拉倒。在爸爸看来,把饭吃得太精心太繁复无异于浪费时间,不划算。
洪姨吃饭不急不慢,好似品尝山珍海味,陶醉感在眉眼间流淌。白果不由得放松下来。每一个菜色香味俱全,白果吃得有滋有味,感觉比餐厅里做的还好。白果头一次发觉吃饭竟然可以如此从容,甚至还有点儿艺术的感觉。
“民以食为天,再忙再苦再累饭可得吃好。吃舒服了,才有力气去做必须做的事情!”洪姨说,“果果,你现在学习任务紧,身体亏了可不行。这样吧,我每天晚上下班后就过来给你做饭。”
“洪姨,那你多辛苦啊!不用了,我吃食堂就是了。”白果看着洪姨的眼睛,小女生娇态毕现。
“没关系啊,就当是我得每天下班回家给自己的孩子做饭啊!哪个妈妈会嫌给自己的孩子做晚饭辛苦呢?”洪姨一边麻利地收拾碗筷,一边絮叨。
白果本想帮着收拾厨房,但她不会,不知从何下手。爸爸从来不要求白果做家务,只要她好好学习就行。
洪姨忙前忙后,白果过意不去,只好搓着手,跟着洪姨的身影移动,和她说说闲话。
两个人似乎都忘记了外面呼啸的北风,似乎也把远在美国的爸爸给忘记了……
(作者:张国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