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棋王》 | 第八章 与众人厮杀

象棋马路上绝对不缺像大毛子、高胖子这样的人物，很快有人接替了高胖子的位置，与毛超峰对决起来。

接替高胖子的是光头。光头之所以叫“光头”，并不是他的头光秃秃的，而是下棋时，让对方一局不赢，不管你是厉害角色，还是新手，统统输给他。光头名至所归，很少有人能赢他。一来二去，“光头”就叫开了。

光头观战半天了，对毛超峰的棋技多少有些了解。另外，他看出来了，毛超峰的棋技确实在高胖子之上，他连连输棋也就不足为怪了。

光头信心十足，调动兵马与毛超峰厮杀到一处。光头与高胖子是两个风格，光头话少，声音也不高，说话却狠狠的，好像对手与他有深仇大恨，要通过下棋进行报复。光头的表情不怒自威，两道剑眉竖立，眼角上吊，眼珠又大又黄，骨碌碌地转来转去。两撇又软又黄的胡子无力地趴在嘴唇上。光头整个形象与吊死鬼相差无几。平时，小孩子看到他都躲得远远的。

再看毛超峰，只见他双眼亮晶晶的，也不看对方是谁，精力集中到棋盘上。给人感觉，对方就是凶神恶煞，他也敢对决，也敢厮杀。

光头不说话，阴着一张脸，一双吊眼看一会儿毛超峰，再看一会儿棋盘。

众人屏息凝视，大气儿都不敢喘。

光头果然厉害，一阵穷追猛打，毛超峰只有招架之功，却无还手之力。光头趁毛超峰手忙脚乱之际，集中一切优势兵力疯狂进攻。

情形对毛超峰非常不利。

毛超峰也感觉出对手势在必得，恨不得一招置他于死地，但却表现出与年龄极不相符的冷静，不慌不忙调动棋子，形成强有力的阵势和敌人对决。

懂行的人一眼看出来了，毛超峰的防守可谓滴水不漏，光头想突破防线，不仅仅要损兵折将，很有可能殃及自身。

光头虽声势造得很大，对毛超峰形成包围之势了，可过去了半天，也只是把毛超峰团团围困住，却一时奈何不得。

“呵，真邪行！”光头咬牙切齿，挥拳，恨不得自己充当一枚棋子。

象棋讲究的是智商，而不是在这里拼胳膊粗，力气大。

光头终于抓住机会，跳马直奔毛超峰的车而去。光头求胜心切，只考虑吃掉对方的车了，没有想到，这一跳马，等于给毛超峰造成了可乘之机。毛超峰没有保护车，轻轻一攻卒。别人都是舍卒保车，毛超峰却反其道行之。

有人唉声叹气，车顶十个卒。毛超峰是蒙了，还是傻了，怎么能置车于不顾呢？

光头顺利地消灭了毛超峰的车，也终于攻破了毛超峰苦心经营的防线。就在众人叹息不止，光头率领大军跃跃欲试时，形势发生了逆转。原来毛超峰先走卒，为马腾出了空间。这马就像一匹神马，一旦给了它施展才华的空间，立刻昂头长嘶，翻蹄亮掌，拳打脚踢……眨眼之间，光头的优势一去不复返。

事情远没有结束，毛超峰趁势展开了反攻。毛超峰的进攻顺风顺水，这得益于刚才的调兵遣将，既能防守，又适合进攻。毛超峰考虑的不是一时，而是整个大局。

光头赶紧回防，可鞭长莫及，后方空虚。毛超峰一路高歌，顺顺当当把光头将死了。这是光头为数不多的几次输棋，而且还是输给了一个小孩子。

光头比高胖子有自知之明，赞赏地拍了拍毛超峰的肩膀，离开了人群。

毛超峰两眼不离光头左右，眼睛里有话，希望再跟光头较量。光头越去越远，毛超峰看着光头背影发呆。

象棋马路最不缺的就是下棋的人。光头的背影还没有消失，有人争先恐后地与毛超峰一试高下。

众人把毛超峰推到风口浪尖上。

大毛子感觉晕乎乎的，一会儿天上，一会儿地上，恍如梦境里。虽然这个梦的主角是毛超峰，可不要忘了，他是毛超峰的老子。大毛子这样一想，感觉又飘了起来，悬在半空中，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他用手掐了一下大腿，咧了一下嘴。大毛子虽清醒了，看到众人争先恐后地要与毛超峰对决，高兴还来不及呢，哪有心情阻止。

毛超峰来者不拒，两眼直盯着棋盘，只要对方的棋子动了，就沉着应战。有棋技高的，与毛超峰下个一盘，两盘，坚持半个小时；也有几个回合没过，就败下阵来的。众人就像商量好了似的，排着队，站成排，与毛超峰展开了车轮战，你唱罢我登场，你若输了我上。

那天，成了毛超峰的个人表演赛。

其他下棋的人不下了，纷纷跑过来，把毛超峰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不明真相的人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急急忙忙跑过来看热闹，可挤不进去，只好四处打听。这一打听才知道一帮人，不，一马路的人跟一个人下棋。众人又感到好奇，问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是全国冠军，还是象棋大师。

“只是一个毛头小孩子。”一个声音兴奋至极，大声说道，“毛超峰。”

有人问毛超峰是谁，是不是神童，是不是天才。大家不知如何回答，也不知如何形容，忽然有人想到：“他是大毛子的儿子！”大毛子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妈呀，大毛子什么时候有这样一个儿子。

有人脑袋削尖了往人堆里钻，就是想一睹毛超峰的风采。

众人直咋舌，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孩子怎么如此厉害。不过，毛超峰的精神处在亢奋中，众人对他轮番轰炸，不仅没有令他精神沮丧，情绪低落，反倒激起了斗志，就像初生牛犊不怕虎，越战越勇，越战斗志越高昂。

时间一长，毛超峰体力不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会儿坐下，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蹲着，一会儿双膝跪地……尽管这样，丝毫不影响他下棋，不影响思路。

毕竟大毛子心疼毛超峰，连劝了数声，让他鸣锣收兵，可毛超峰就像没听着。大毛子急得直搓手，可怜巴巴地看着众人，请求众人饶了毛超峰。众人能听他的吗？大毛子忘了，这些人都像他似的，说好听的，拿象棋当事业；说不好听的，一个个无所事事，整天沉迷于象棋中。

大毛子一转身钻出人群，再回来时，手里拿着一瓶水和一袋包子。

再看毛超峰小脸蜡黄，嘴唇发干，唯有两个大眼聚神，放光。

“毛超峰，别下了，快吃点儿东西。”大毛子大声嚷道。

众人一看毛超峰的表情不对劲，纷纷劝他。下棋的人也停下来，劝毛超峰。

“我不饿！”这是毛超峰下棋以来说的唯一一句话。

就在这时，从人群外面走进一个人。

“我跟毛超峰下！”

来人是张六。张六也是帆布厂的职工，他的棋技数一数二，很多人是跟他学下棋的。在这条马路上，有一多半人是张六的徒子徒孙。

大毛子认识张六，一脸讨好：“他哪是您的对手啊！”

“你别蒙我，”张六没有被大毛子的讨好击倒，手指着众人，“别的不说，只要看看这些人，他棋技是高，还是低，一目了然了。不过，他的棋技一定在你之上。”

大毛子一脸干笑。

大毛子不看张六，看毛超峰。

毛超峰大眼皮一撩，算是看过张六了，目光又转向棋盘，好像张六跟刚刚下过棋的人没有什么区别，也是一个鼻子，一张嘴，一双眼睛而已。

闲话少述，两人对决开始了。

两人都是常规招，你来我往，你攻我防。下到第三个回合，毛超峰迟迟没有落棋。这就怪了，整整一天了，第一次这么犹豫，两眼盯着棋盘，手停在半空中，一时半会儿没有出手的意思。

众人都看毛超峰，也只能看到瘦小的身体，看不到他的表情，更看不到毛超峰的心里。

张六毕竟是有身份的人，下棋也文明，没有催毛超峰，耐心等着他。

毛超峰终于落棋。毛超峰这落棋不要紧，张六暗暗吃惊，这一棋恰恰堵住了他五步以后的棋路。也就是说，毛超峰想到他前面去了。

张六心里一惊，毛超峰果然不凡。

接下来，张六也好，毛超峰也好，都举着棋子迟迟不落。毛超峰想到五步，张六要想到五步以后。两人手里举着棋子，心里却较量上了。

两人怪异的举动让众人不知所措，场面鸦雀无声。

这盘棋足足下了两个小时，直到路灯亮了，蚊子来凑热闹，才不得不收场。双方战成平局，和棋。

毛超峰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向家里走去。不过，他精神蛮好，环顾四周，好像接受众人的注目礼。毛超峰的反常表现不仅惹得大毛子不安，也让众人好奇，有人小声嘀咕，不愧是大毛子的儿子，一个德行。

其实，谁也不清楚，毛超峰在找一个人——毛老妈。

毛超峰进了家门，倒头便睡。睡梦中，毛超峰喃喃呓语，细听，只有一个词，“老妈”。

大毛子一直沉浸在兴奋中，没有听清毛超峰说什么。

作者：许廷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