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棋王》 | 第七章 与高胖子对弈

大毛子意识到毛超峰的棋技只在他之上，而不在他之下。

大毛子很多时候犯浑，可在毛超峰与谁下棋上，特清醒：毛超峰绝对不能跟他下棋了。跟他下棋只能毁了毛超峰。

可跟谁下呢？棋技太高，人家不干，毛超峰也接受不了；棋技太烂太差，照样毁了毛超峰。大毛子眼前一亮，忽然想起高胖子。高胖子的行为作风与大毛子同属一个派系，而且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有一点，高胖子的水平在他之上，下十盘棋，得赢他十一盘。还有，高胖子这个人一点儿不谦虚，你就是象棋大师，他都不知深浅，敢下上两盘。毛超峰的下棋生涯是从马路边开始的。

高胖子刚刚赢了一盘棋，正在兴头上，脸笑成了一朵花。

大毛子一看机会来了，一脸讨好：“高胖……”高胖子一瞪眼，大毛子马上改口：“高兄，有人要跟你下棋。”

“谁？”高胖子乜斜着大毛子。

大毛子脸笑成两朵花，一推毛超峰：“我儿子毛超峰！”

下棋的人没有不认识大毛子的，对毛超峰也不陌生，知道他是为数不多的几个总来这里观棋的孩子。但大家更清楚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狗熊儿无能这句话。再看毛超峰，其表情犹如一只斗败的公鸡，蔫头耷脑的，这哪是下棋啊，分明是来丢人现眼的。

众人哑然失笑。

高胖子顿时有种被羞辱之感：“大毛子，你耍我！”

“高兄，只下一盘，就一盘！”大毛子竖着一根手指头，连连赔不是，“不管输赢，我都请你下馆子。”

高胖子歪着头，用余光打量着毛超峰。大家注意到，此时，毛超峰判若两人，大眼忽闪忽闪地看着高胖子，表情平静，目光里有挑衅。

大毛子转向众人：“今天见者有份，我请大家下馆子。”

众人跟着起哄，高胖子想不下都不可能了。

大毛子给两人摆好棋盘，一伸手，很绅士地说道：“高兄请！”

高胖子看看大毛子，又看看毛超峰：“我先下，就失了我的身份。”高胖子话还没说完，众人又开始哄笑起来。高胖子又气又恼：“我已经失身份了，跟一个黄毛小孩子下棋。”高胖子骂骂咧咧，最后看了一眼毛超峰：“孩子，还是你先来吧。我先来就是欺负你。”

毛超峰自从看过高胖子一眼后，两眼就盯紧了棋盘。高胖子话音还没有落地，他开始“攻卒”。

无论是高胖子，还是众人，都看大毛子，议论纷纷：

“这孩子会下棋吗？怎么连下棋的规矩也不懂？”

“是啊，哪有先攻卒的。”

……

如果放在平时，大毛子岂能服众人，别的先不说，从嗓门上先把众人压下去。今天他却一反常态，特谦虚：“先下下看。”

众人的目光转向毛超峰。毛超峰不看众人，也不看高胖子，只看着棋盘。毛超峰用意很明显，他等着高胖子呢。高胖子却迟迟不动手。

“今天，我脸丢大了。”高胖子一边自嘲，一边开始布局。

高胖子根本没把毛超峰放在眼里，扭着身子，架着二郎腿，嘴里叼着烟，用半个眼珠看棋盘。高胖子出招都是常规。毛超峰出招有些怪，既不是常规，也不是积极防御，众人一时猜不透他的用意。

场面很快冷静下来。

高胖子终于布好了局，只等着抓住机会，一招将死毛超峰。毛超峰没有看出来，也没有识破高胖子的诡计，大概求胜心切，直捣高胖子的老巢。有人看出来了，毛超峰表面发蔫，可下棋却不蔫，带着一股狠劲，招招都狠。可惜，高胖子却没有察觉，有人提醒他。“哧——”高胖子从嘴缝里挤出一声讥笑，就像破车胎漏气了。如果换成别人，比如大毛子，高胖子会连喊带叫地骂上几句，可在一个孩子面前，难得他保留一丝斯文。

几招过后，有人又提醒高胖子：“胖子，危险！”

高胖子一看，情况果然不妙，已身处险境，再有几招就被将死了。高胖子再难保持刚才优雅姿势，“噗”，一口吐掉半根烟，摆正屁股，弓下腰，以严肃态度对待。已经来不及了，高胖子稀里糊涂地输掉了第一局。

“这盘不算，这盘不算……”大毛子一边喊，一边替高胖子摆棋。

高胖子不得不正视毛超峰。高胖子仍按常规出招。这次，毛超峰也改了，也是按常规出招。常规对常规，这是初次下棋的常用之招，其目的是互相探试对方的实力。

大毛子不明白，毛超峰为什么没有按自己的思路出招，而是紧跟高胖子呢？有人看出来了，毛超峰不简单，很有心计，刚才之所以一味杀向高胖子，不是求胜心切，而是杀杀他的傲气，给他点儿厉害瞧瞧。既然高胖子认真对待了，毛超峰也理应认真对待。

有人对毛超峰刮目相看。

高胖子一番调兵遣将，车马炮源源不断地跨过楚河汉界，对毛超峰形成围攻之势。

毛超峰面对高胖子咄咄逼人的气势不慌不忙，有条不紊地排兵布阵。此时，毛超峰的表情与之前相比，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大眼皮不见了，眼睛又大又圆，炯炯生辉，目光里闪动着机警与聪慧。嘴角向里凹，嘴唇有棱有角。他的表情之所以发生如此大的变化，似乎高胖子的进攻引起了他的斗志，激起了他的好胜心。此前，毛超峰之所以没有百分之百地投入，是高胖子没有百分之百地投入；现在，高胖子全力以赴对待这盘棋，他岂能掉以轻心呢！

高胖子果然是高胖子，嗓门大，下手重，“啪”“啪”“啪”，棋子与棋盘撞击之声震人耳膜，大嗓门发出的嗓音更是一浪胜过一浪。再看与他对弈的毛超峰，无论是身材上，还是气势上，都不是一个等量级的，实力悬殊。

大毛子和一些人替毛超峰捏了一把汗。

毛超峰第一次与高胖子下棋，对他的棋技、棋风还不熟悉。他这种咋咋呼呼的架势，大大干扰了毛超峰。可大家没有想到的是，毛超峰出奇的冷静，面对着高胖子的雷霆万钧之势，和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乱哄哄场面，岿然不动，稳如磐石。

这大概得益于平时大毛子的熏陶与渲染。

还有一点，观棋的一个比一个有水平，建议、支着儿的声音层出不穷。尤其是面对高胖子的步步紧逼，众人清一色地倒向毛超峰这边。不是毛超峰人小，理应受到保护，而是众人大都像大毛子、高胖子一类的，总怕别人忽视了自己，总怕自己的棋技比他人略逊一筹。但有一样，不管众人如何鼓动三寸不烂之舌，毛超峰充耳不闻，熟视无睹，依然按照自己的思路下棋。

众人里总有比大毛子、高胖子还厉害的角色。不要忘了这是象棋马路，鱼龙混杂的同时，也有藏龙卧虎之人。

大个子连连支了数着，都没有被毛超峰采纳。还有，毛超峰这种不声不响的下棋方式实在让他接受不了，心里直埋怨大毛子怎么养了这样一个儿子。就在大个子胡思乱想之际，高胖子又展开新一轮的进攻，毛超峰被逼入了绝境。大个子一看，急得满头是汗，支着儿已经不起作用了，索性一把夺过毛超峰手里的棋子，“啪”，往棋盘上狠狠地一墩。哪知道，棋子还没有落稳，毛超峰又夺了回来，放到另一个地方。

众人一惊，怪怪地看着毛超峰。毛超峰根本不看众人，包括对面的高胖子，眼里只有棋子。大个子支着儿没有被采纳，气走了，一边走，一边声言，如果毛超峰赢了这盘棋，他就改姓毛。

想不到大毛子还当真了：“兄弟，别这样，他赢了，你该姓啥还姓啥。”

大个子一瞪眼睛：“他能赢吗？”

大毛子当时愣在那里。

大毛子没心情跟大个子理论，转身看棋。

这期间，高胖子已对毛超峰形成了合围之势。不过，毛超峰的防守固若金汤，一时找不出破绽。

众人再次为毛超峰捏了一把汗。

有句话说得好，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有人看出来了，别看毛超峰陷于被动，可他一旦抓住机会，进行反击，就能给高胖子以重创。

高胖子出招，毛超峰一挥“车”守住中门。

“好！”高胖子大吼一声，似乎就等着这招呢。不过，高胖子喊完就后悔，抬起头，看毛超峰，“不准缓棋！”

毛超峰像没有听见，两眼仍盯着棋盘。

高胖子糊涂了，以为毛超峰不回答就是不同意。还是大毛子了解毛超峰，点了一下头。高胖子脸上露出胜利的喜悦。

“不好！”有人提醒高胖子。

高胖子正在兴头上，哪有心情听这个。

毛超峰再一挥炮，顿时传来“咳”一声泄气之声。毛超峰不为所动，挥另一车，沉到对方之底。

高胖子一惊，他被将死了。眼看着就要把毛超峰将死了，却想不到自己被毛超峰将死了，而且是蔫死掉的。

乱哄哄的场面戛然而止，高胖子，包括很多人一时无法接受这个现实，可事实再清晰不过了：高胖子输了第二局。

“再来！”高胖子就是高胖子，输棋，哪怕是输给一个小孩子，精神依然亢奋，勇气依然可嘉。

高胖子意识到，毛超峰不是大毛子，他的棋技不容小视。高胖子吸取了教训，再开盘时，不再是猛冲猛打，而是步步为营，稳扎稳打，把自己的老巢经营得如同铜墙铁壁的堡垒。高胖子心里憋着一口气，这次，他倒要看看毛超峰有什么能耐，能再次赢了他。

高胖子一心取胜，忽视了防守。当他注重防守时，又忽略了进攻。这对毛超峰来说，最好的进攻也是最好的防守。

毛超峰的棋技总是处在不断变化中，能根据对方的阵势迅速调整自己的思路，选择恰如其分的办法。让众人自叹弗如的是他的精神，高昂、饱满……好像刚才的厮杀只是序幕，真正的格斗刚刚开始。他两眼放光，紧紧盯着棋盘，生怕高胖子一不小心溜走。毛超峰一阵紧锣密鼓的调兵遣将，车马炮小卒跃过楚河汉界，雄赳赳、气昂昂杀向对方。

高胖子大喜过望，寻找机会反扑。这一反扑不要紧，看似牢不可破的堡垒被毛超峰撕裂了一个口子，其结果可想而知，高胖子很快死翘翘了。

高胖子比上一局输得还惨。

“再来！”高胖子已经失去了理智。他的表情也好，声音也好，绝不是发自内心，心甘情愿的，而是带着怒火。

大毛子没敢乐，也没敢笑，高胖子紫皮茄子的脸色让他不敢笑。大毛子劝不了高胖子，只能劝毛超峰，他像没有听到；拉毛超峰，他也没有动。

有人看热闹还来不及呢，怎么舍得放弃精彩的一幕呢，早就替两人摆好了棋盘。

情形再一次大逆转，众人一致给高胖子出主意、支着。即便如此，高胖子无论是勇气，还是斗志，都大不如以前，畏首畏尾，没出十几个回合，已成败局。高胖子怒不可遏，一脚踢翻了棋盘。

毛超峰大眼皮“忽”地一闪，眼神黯淡无光，好像突然间没了对手。

作者：许廷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