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事不过三,好事多磨。星期天上午一大早,白果又跟随爸爸去约会。
白果原本想赖在床上美美地睡个懒觉。自从上高中以来,她好像觉得除了想睡觉之外,就没别的欲望了。可是,昨天晚上答应了陪爸爸相亲——这可是爸爸的终身大事,马虎不得。妈妈去世六年多了,爸爸才萌动了再找一个的念头,白果觉得爸爸还是够意思的。
苗苗的妈妈出车祸死后半年,她爸爸就跟百米冲刺似的给她找了后妈。苗苗伤心欲绝,大哭大闹,寻死觅活,硬生生把她爸爸逼到后妈家去住了。现在,苗苗视爸爸如不共戴天仇人,要是她有足够的力气,说不定还会对爸爸动粗。虽然白果认为苗苗的爸爸确实有点儿过分,但她认为苗苗的过激反应更过分。可能是因为经历比一般人坎坷吧,苗苗有一种偏执的深刻。比如,苗苗向白果转述她姥姥对男人的成见,说男人大多是没良心的,靠不住。白果听得晕晕乎乎心惊肉跳,心里隐隐作痛。
此前,白果认为爸爸不结婚,和她过一辈子也挺好。再说,自从妈妈去世后,她就对“后妈”这两个字眼特别过敏,她不敢想象要是家里来了个陌生的后妈会是什么样子,她到现在还固执地认为,不管谁当她的后妈,她们都不会互相喜欢的。虽然这种意识很霸道,但的确是她的真实想法,她无力改变这种心理状态。
不过,随着年龄的增长,白果模模糊糊意识到每个人到了一定年龄都得结婚,就像几何里的“公理”,无须论证也不必质疑。因此,她慢慢做好了爸爸迟早还会结婚的心理准备。而且,白果最近在一本杂志上了解到“单身男人比单身女人更容易衰老,男人天生就不会照顾自己”。白果很震惊很恐慌,她有意无意观察爸爸,发现爸爸的确开始衰老了——头上有了银丝,额上画上了隐约的五线谱,眉宇间时常凝结着某种可以感觉到却说不太明白的阴郁。白果突然感受到爸爸不容易,她心疼爸爸,想让爸爸开心一点儿。
此刻,白果看着“装修”得精精神神的爸爸,突然觉得他好像年轻了十岁。她祈愿今天约会的这个阿姨不会让她失望,她也害怕因为自己老是不满意,爸爸会灰心丧气。她无意中听见爸爸和谁打电话时说,“都这把年龄了,好与不好都没什么感觉了”。白果不同意爸爸的说法,她很想对爸爸说“别灰心,别着急,一定要挑选一个最好的”。
秋意依旧踌躇满志不忍离开B城,银杏路上依旧是一片声势浩大的亮黄。爸爸一手把方向盘,一手用拇指和食指托着下巴,很MAN,有电影电视里成功男士的范儿。车速很慢,父女俩默不作声地欣赏眼前的美景,白果突然心酸眼潮。要是妈妈活着,就不用这么来回来见陌生的阿姨了。要打心底里接受一个陌生人太难了,比那些令人头疼的物理题难多了。要是妈妈健在,一家三口行走在银杏路上该是多么幸福!她突然想抱怨命运不公,为什么忍心让妈妈那么年轻就离开人世?为什么忍心让年轻的爸爸没有妻子?让还没成年的女儿没有了妈妈?可是,这之前懵懵懂懂的白果并没感受到妈妈存在的意义,她痛恨自己觉醒得太迟了,是谁往她的心上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遮光布?
汽车平稳地驶向天坛公园,一路上白果心事重重,一言不发。爸爸间或瞥她一眼,欲言又止。唯有邓丽君的歌声填补着父女俩无言的空白。以往,白果不大能理解爸爸为什么会喜欢邓丽君,声音柔若无骨,肉麻肉麻的。今天听起来,竟然别有一番滋味。那种柔软不是苍白无力的,而是渗透了缠绵、感恩和难舍。这首《我只在乎你》,好像唱出了爸爸的心声。白果偷偷瞥一眼爸爸,既怜惜爸爸,又怜惜自己,不觉泪意弥漫。
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将会是在哪里?
日子过得怎么样?人生是否要珍惜?
也许认识某一人,过着平凡的日子。
不知道会不会,也有爱情甜如蜜。
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
心甘情愿感染你的气息。
人生几何能够得到知己,
失去生命的力量也不可惜。
所以我求求你别让我离开你,
除了你我不能感到一丝丝情意……
爸爸突然关掉了音乐,把着白果的肩,柔声问:“果果,你想找个啥样儿的呢?”
白果还沉浸在歌声里,没缓过劲儿,一时接不上话来。
“其实,人都是复杂的,很难见一面就看出个所以然来。还有啊,每个人都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不能抓住别人的一些小毛病就无限放大。得看主流,看本质。”爸爸流露出讨好的神情,“也不能太自我,不能总是要求别人对自己好,还应该考虑自己应该对别人好。就像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一样,你对别人好了,别人自然就会对你好……”
白果觉得爸爸有些反常,多少有点抱怨自己太挑剔,没好声气地说:“看都看不顺眼,还怎么继续看下去啊?总不能拿个放大镜去寻找优点吧?水都不能碰的女的,用筷子剔牙的女的,您还觉得没发展下去可惜啊?您的口味真重!”
爸爸赶紧讪笑着缓和逐渐紧张的气氛:“果果,你误解爸爸了,不是那个意思。爸爸是说……我们需要找到一种温和的心态……就是对待客人的那种友好态度……也许,就能发现别人其实相当不错,一些小毛病就可以忽略不计了……”
“是您自己说的我同意就可以,您是不是反悔了?我也没不友好啊。不过是发现了确实不能容忍的东西啊,您不也觉得不好啊?您要是觉得好,那我就不说什么了。这样吧,一会儿要见的这位,您自己决定吧!我弃权,什么也不说。”白果板着脸,气咻咻。
爸爸的解释适得其反,越描越黑。
“果果,你今天怎么了?说话冲得……爸爸都不知道怎么说下去了。”爸爸瞥一眼白果,叹息一声,一脸无可奈何。
白果突然意识到这种气氛不利于相亲,强迫自己和颜悦色:“好吧,从现在开始我说话友好些,温柔些。您可是知道的,我可没邓丽君那么温柔,我尽量装一装温柔,行吧?”
白果理了理蓬松的刘海,撸了撸长长的披肩发。她喜欢留长发,但她发现自己的头发总是不听话,不服收拾,总是蓬松凌乱的。
“理解万岁!谢谢果果!”爸爸冲白果竖起了大拇指,还是一脸讨好的笑。
白果觉得爸爸不容易,意识到不该折磨爸爸,柔声安慰:“爸爸,您放心,我绝对不会捣乱的。我保证!”
爸爸瞥一眼白果,眼角上挂满了笑意。
天高,云淡,风轻,空气里飘浮着惬意的微凉。天坛公园就在眼前,爸爸和白果整理好情绪,怀着美好的憧憬,约见了第三个“候选后妈”。
作者:张国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