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棋王》 | 第五章 寻找老妈

两天两夜过去了，毛老妈始终没有露面。

毛超峰似乎明白老妈为什么不辞而别了，再没有去过象棋马路，每天放学，早早回到家，等着老妈出现。

大毛子蒙了，厂子破产了，老婆没了踪影，天底下倒霉的事儿都让他摊上了。大毛子真变成了大毛子了，胡子拉碴，头发老长，蹲在地上，唉声叹气。

与毛超峰相比，大毛子就是小孩。大毛子长吁短叹时，毛超峰表现出一脸与年龄极不相符的冷静与沉着。按理说，老妈不见了，他应该吵嚷着要妈妈，或是躲在一边抹眼泪……可这一切都没有发生。他照样去上学，回来照样写作业，只不过不去马路观棋了。他心里并不平静，老妈太伤心了，才离家出走的。毛超峰十分后悔，后悔没有听老妈的话，后悔去观棋。

毛超峰是个外冷内热，少年老成的孩子。

“我们应该找妈妈。”毛超峰突然说话了。

毛超峰的声音不高，让大毛子暗暗吃惊。这几天，他的心思一半在象棋上，一半在毛老妈身上，唯独没有想到毛超峰。毛超峰表现得出奇镇静与沉着，他忍不住多看了儿子两眼，只见毛超峰目光明亮，大眼皮不见了，嘴角向里凹，嘴唇有棱有角，如同刀削似的。毛超峰很少有这种表情，只有观棋时偶尔才出现。

“是该找你妈了。”大毛子附和着。

两人分头寻找毛老妈。

一年前，毛超峰去过毛老妈打工的饭店。这是一家大型饭店，装潢考究气派。毛超峰表现出少有的果断，推门走了进去。迎接他的是一位大姐姐模样的工作人员。

突然出现的小孩让工作人员感到意外。

“阿姨，我找李相梅。”

“李相梅？我们这里没有这个人。”工作人员一脸回忆状，“她是你什么人？”

“她是我妈妈。”毛超峰想了想，“我找她有急事。”

“可我们这里没有这个人。”工作人员很肯定地说，“你知道妈妈做什么工作吗？”

“她……在后厨工作。”毛超峰很肯定地说。

工作人员很热心，领着毛超峰去后厨。毛超峰跟着工作人员，七拐八拐，来到后厨。一路上，毛超峰的心剧烈跳动，目光熠熠生辉，脸上掩饰不住兴奋与激动。可惜，后厨根本没有“李相梅”这个人。

“不可能！”毛超峰眼睛睁得老大，脸色涨红，看着跟他说话的人。

当毛超峰确信这里没有老妈时，又恢复了以往的表情。

毛超峰的表情变化引起了工作人员的同情，似乎猜出这背后发生了什么，安慰他：“孩子，去别处找找吧，或许能找到。”

毛超峰离开了饭店，没有走远，在附近徘徊。他了解老妈，老妈是个认真的人，也像他们父子一样，一根筋。老妈就在这家饭店工作！

第二天，毛超峰又来了，迎接他的是另一个工作人员。工作人员直接告诉他没有这个人。毛超峰不信，要去后厨找毛老妈，结果被人赶了出来。

接连两天都没有找到毛老妈，毛超峰该死心了，可恰恰相反，第三天，他又如约出现了。在这件事上，毛超峰表现得特别固执，就像去马路观棋一样，放了学，一路小跑，按时按点出现在饭店附近。

一星期过去了，有一半工作人员认识了在附近徘徊的毛超峰。他们渐渐产生了好奇，在他们看来毛超峰与老妈的感情并不深厚，好像迫不得已才来的。

这真是个奇怪的男孩！

毛超峰一根筋寻找毛老妈时，大毛子也在寻找。他就像在大海子里捕鱼，漫无目的撒下大网，可想而知，他能收获什么。大毛子不愧是大毛子，就是在这件事上也不避嫌，风格如一：“看见李相梅了吗”；“李相梅跑了”；“李相梅跑一个星期了，现在生死不明”……大毛子把家里的秘密毫无保留地宣讲了出去。

了解他们家情况的人开始批评大毛子。

大毛子态度好，像个小学生似的，一脸微笑，好像毛老妈出走对他来说是一件好事。

劝的人一看大毛子这表情，话说到一半就不说了，心里暗骂大毛子是个没心没肺的男人。也就是李相梅，换成别人都跑八百次了。

大毛子绝对是低智商，眉高眼低都看不出来，临走时，还告诉人家，一旦有了毛老妈的消息一定通知他。到时，他当着大伙儿的面向毛老妈赔礼道歉，说完，一拍屁股骑上车，一阵风似的消失了。众人愤愤不平，从大毛子刚才的谈话、行动看，这人就是个言不由衷的主儿；同时，又感慨好人李相梅怎么遇到这样一个人。

大毛子碰了一鼻子灰，也没有打听出有关毛老妈的只言片语，最后来到毛老妈的饭店。大毛子一看豪华的饭店，吓了一大跳，听说毛老妈在饭店打工，可没有想到是在如此气派与讲究的饭店里工作。不知为什么，这一刻，大毛子不想再找毛老妈了。

大毛子目光落下去时，看到了附近的毛超峰。

“走，回家！”大毛子一手推车，一手拉毛超峰。

“我还在等妈妈呢。”毛超峰注视着饭店。

大毛子顺着毛超峰的目光望去，话里有怨气：“你妈不要我们了。”

“不！她是伤心才离开的。”毛超峰猛地瞪大眼睛，直视着大毛子。

大毛子赶紧低下头。

一个星期过去了，仍没有毛老妈的消息。

毛超峰仍去饭店。他有种预感，老妈既没有离开这座城市，也没有走远，就在这家饭店。老妈还知道他多次来这里，却一直不肯露面。老妈之所以这样做，是太伤心了。他要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感动老妈。他一点儿没有埋怨老妈，反倒很支持老妈这样做。毛超峰学乖了，不再去饭店的正门，而是去后厨。后厨正好位于一条胡同里。

毛超峰又一次一无所获，闷闷不乐向家里走去。推开家门，屋里飘着一股饭菜的香味，桌子上放着一袋包子。自从老妈离家出走后，毛超峰就饥一顿饱一顿。大毛子不会做饭，也没有心情做饭，全部精力与热情都投到象棋事业中了。

包子还冒着热气。

毛超峰吃完包子，有些后悔，应该给老妈留两个的，万一老妈回来……他看了看院子，叹了口气，应该给大毛子留两个，他或许还没有吃饭呢。毛超峰突然愣住了，包子有他熟悉的味道——这包子是毛老妈做的。

毛超峰脸上呈现出很难看到的兴奋表情。

这一幕恰恰被刚走进来的大毛子看到了。大毛子怪怪地打量着毛超峰。

“爸，我妈回来了。”毛超峰跳了起来。

大毛子往屋里扫了一遍，屋里冷冷清清的，没有毛老妈的身影，一问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就说，你妈舍不得离开我们。”大毛子很自豪地说。

“你没这样说过！”毛超峰表情变了，恢复了老样子。

老妈的味道虽然出现了，但人却没出现。随着时间拉长，毛老妈的味道也消失了。二十多天过去了，毛老妈仍没有出现的迹象。

这些天里，毛超峰早早回到家，等着毛老妈出现，脑海中想象着一幅动人的情景：毛老妈突然闯进家门，母子紧紧拥抱。遗憾的是这一幕始终没有出现。毛超峰很快回到现实中，又开始了寻找毛老妈的历程，每天按时出现在那条胡同里，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出入的人。

毛超峰对待这项工作就像对待观棋一样，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与马虎。

毛超峰在坚持寻找老妈时，大毛子已是“移情别恋”了，在他看来，毛老妈确实舍不得他们父子，有包子为证。从这天起，他又投身到轰轰烈烈的象棋事业中。

大毛子用二十块棋盘换来的众人热情很快消失殆尽，众人对他的态度也发生了质的变化，原以为他只是个臭棋篓子，可没有想到他还是个不近人情，没有亲情观念的浑蛋。

大毛子也渐渐感觉出来了。

有句话说得好，此处不养爷，自有养爷处。这句话用在大毛子身上再恰当不过了。大毛子行动果敢，第二天骑着自行车，后座上驮着棋盘、棋子，移师别处。大毛子走出象棋马路，眼前一片光明。原来在这座城市里不是只有一条象棋马路，在这个城市的角角落落，犄角旮旯里，到处都有下象棋的人。

大毛子后悔出来晚了，如果早早行动，绝不是菜鸟级的水平，怎么也弄个骨灰级的水平。虽然来到陌生之地，但大毛子一点儿不陌生，自来熟，同样的大嗓门，同样的高分贝，同样的出手重。众人很快接受了这个超热情的象棋爱好者。

大毛子当仁不让，很不谦虚地与人对弈起来，三板斧舞得虎虎生风，打得对方落花流水，可好景不长，狐狸的尾巴也就露出来了。众人很快发现，大毛子不仅棋技差，棋德也差，棋风更差，对他的热情早已烟消云散。

大毛子也不含糊，再次拿出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的气势，三天两头换个地方。一天换两三个地方的事情也不是没有。

一个多月里，大毛子几乎与全市的业余象棋爱好者较量了一遍，收获了两个结果：一是臭名远扬，“大毛子”的名声撒播到全市的每个角落里；二是成了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没有人再与他下棋。

一天，毛超峰从胡同出来，远远就听到大毛子的大嗓门，一伙人正围攻大毛子。原来，大毛子与一个老头儿下棋。从外表看，老头儿就不简单，穿着得体，头发向后梳着，戴着金丝眼镜。大毛子不知深浅，一番三求五求，人家才答应与他下棋。哪知道棋还没有下到一半，老头儿就不愿意下了。大毛子死缠烂打，老头儿来气了，啥难听说啥。大毛子比老头儿的脾气还大，一怒之下踢翻了棋盘。老头儿不干了，围观的人也不干了，他们都是老头的粉丝，开始围攻大毛子。

“爸！”毛超峰语气里带着怨气。

众人看看大毛子，又看看毛超峰，两人不愧是父子，一个比一个不起眼。可接下来，众人看到了大跌眼镜的一幕。

“对不起！”毛超峰冲老头儿深鞠一躬，拉起大毛子走了。

半天，众人才反应过来：“敢情这老子还不如儿子呢！”

（作者：许廷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