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棋王》 | 第四章 观棋上瘾

大毛子正在将象棋事业进行得如日中天时，却遭遇了人生中最大的打击——下岗了。

与此同时，象棋马路也失去了往日的热闹与喧嚣。下棋的大部分是帆布厂的职工。大家都知道早一天，晚一天，帆布厂得破产，可当这个事实到来时，他们还是高兴不起来，毕竟这不是一件小事儿。帆布厂给每个人发了一三轮车帆布，作为补偿。别人愁眉苦脸，大毛子却高高兴兴地把帆布拉回了家。

帆布厂破产，工人下岗，把大毛子乐坏了，这下可有时间下棋，也有东西做棋盘了。大毛子下棋动静大，下手重，棋盘三天两头得换一个。现在有了帆布，就不愁没有棋盘了。就在别人想方设法把帆布推销出去时，大毛子一口气撕下二十块方方正正的帆布，找来毛超峰的学习用具，趴在地上，撅着屁股画起了棋盘。

大毛子特大方，把二十块棋盘慷慨地送给了下棋的人。大毛子这一壮举，赢得大家好感，作为回报，纷纷找大毛子下棋。在大毛子的蛊惑下，郁闷了几日的象棋马路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情景。

帆布厂的很多职工都像大毛子一样，抗挫折感特强，越挫折，越坚强。下岗这点事儿算什么，如果世界末日到来，他大毛子将率领着众人拯救整个人类。下岗不仅没有结束大毛子的象棋事业，而且让他第二次焕发出青春，把象棋事业如火如荼地开展下去，早来晚走，风雨不误，比上班还积极。

大毛子下岗，可愁坏了毛老妈。毛老妈一日之间老了许多，帆布厂没有破产，还能约束大毛子，可这一破产，约束他的人都没了。

吃晚饭时，毛老妈逼着大毛子出去找工作。

毛家的很多事儿是在饭桌上解决的。很简单，大毛子只有吃饭的时候才出现，一些问题拿到饭桌上解决也就不足为怪了。

“照这样下去，坐吃山空。毛超峰也大了，很多地方要花钱。”毛老妈越说越激动，“你不为自己着想，还不为毛超峰着想吗？”

大毛子看了毛超峰一眼，他身子里就像放了酵母，一个劲儿地往上蹿，嘴巴上生出一层短髭。大毛子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毛超峰长大了。

“好，明天我就去找工作。”大毛子爽快地答应了。

大毛子有一点好，什么事都敢答应，做到做不到是另一回事儿。

早晨，一家三口人走出了家门，毛超峰去上学，毛老妈去饭店打工，大毛子去找工作。

大毛子几乎是一步三回头，离开了象棋马路，可走出没有多远，又停下了，好像象棋马路有吸引力，把他牢牢地吸引了。只看一会儿，只看一会儿……大毛子在心里告诫自己，转身向象棋马路跑来，好像晚了，就没他的位置了。

大毛子在马路上整整待了一天。

晚下，毛老妈回到家，家里铁将军把门。她向马路走去，老远就看见了吵吵嚷嚷的大毛子。这一刻，毛老妈对大毛子彻底失去了信心。

毛老妈没有惊动大毛子，开始找毛超峰。毛老妈从南找北，又从北找南，没有发现毛超峰。毛老妈紧悬的一颗心放进了肚里。看来，毛超峰是个很懂事的孩子。

毛老妈往家走，一眼看见了杜子廷，猛地想起这个时候毛超峰到家了，赶紧问杜子廷。

“毛超峰看棋呢！”杜子廷怪声怪调地说，“现在他的口味越来越高了，一般人下棋，他轻易不看。”

毛老妈又回到马路上，仍没发现毛超峰。

“阿姨，我说过，毛超峰水平越来越高，你怎么能找到他呢？”杜子廷一边走，一边说。

毛老妈跟着杜子廷来到人堆前，杜子廷指了指人堆：“在里面。”

毛老妈来过这里，没有发现毛超峰。这里下棋的人与大毛子他们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人虽然多，却没有一个说话的，众人脖子抻得像长颈鹿，眼睛瞪得像灯泡，可有一样，屏息凝视，生怕影响了下棋人的思路。毛老妈顺着人缝往里看，没有看到毛超峰。毛老妈疑惑地看着杜子廷。杜子廷一脸神秘，仍用手指着人堆。

象棋马路绝对是个藏龙卧虎的地方，有像大毛子那样的臭棋篓子，也有像眼下不声不响的下棋高手。下棋高手与臭棋篓子相比，除了棋技天壤之别外，无论是下棋的，还是观棋的都特文明，观棋不语。在这里下棋的都是高手，一盘棋往往下上一两个小时，像大毛子他们是沉不住气的。换句话说，下棋也好，观棋也好，这里的人都远远高出大毛子他们。

毛超峰是唯一一个观棋的孩子。

就像杜子廷说的那样，毛超峰观棋的水平越来越高，口味也越来越高，放了学便一头扎进这里。

众人认识毛老妈，纷纷让出一条缝。毛超峰果然在里面。毛超峰双臂抱膝，耷拉着大头，全神贯注注视着棋盘。毛老妈再看，四周全是大人。看来毛超峰对象棋的痴迷程度丝毫不亚于大毛子。毛老妈想到这里，五内俱焚。

有人捅了毛超峰一下，他没有反应。

“你妈来了。”有人提醒毛超峰。

毛超峰一看身后站着毛老妈，背起书包，钻出人群，匆匆向家里走去。

从此，毛老妈又多了一份工作，又多操了一份心。毛老妈一边督促大毛子找工作，一边防着毛超峰步大毛子后尘。毛老妈每跟别人提起时，眼圈发红，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

虽然毛老妈为父子操碎了心，两人不仅没有收敛，而且变本加厉。

大毛子足足下岗一个多月了，除了天天在马路上转，连走出马路的想法都没有，找工作只不过是过过嘴瘾。毛超峰对象棋的痴迷程度已远超过大毛子，为了有时间观棋，在学校早早写完作业，放了学，径直奔向马路。

毛超峰放学时，正是下棋人最多的时候，每个棋盘都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毛超峰瘦，找条人缝就能钻进去。一来二去，有人认出了毛超峰，也知道他与大毛子是什么关系。可有一点，毛超峰不招人烦，对象棋的痴迷程度人所共知，有人主动给他让出位置。

毛老妈每天的任务就是把毛超峰从马路上叫回家。毛超峰观棋是观棋，但不恋战，毛老妈一来，他就走。还有，毛老妈也不用费什么口舌，到那儿就能把毛超峰找到，一找一个准儿。随后两人一前一后离开马路。

毛老妈苦口婆心地劝毛超峰。

“我只是观棋。”毛超峰的话很简单。

每次，毛超峰都这样回答。在他看来，作业写完了，成绩又说得过去，只是喜欢看棋，有什么不好。他似乎无法理解毛老妈的良苦用心，第二天照去马路。

毛老妈心里流泪，毛超峰是她的希望。现在这唯一的希望也即将破灭。

其实，毛老妈有很多办法能改变毛超峰，比如与林老师、沈老师沟通，轻易就能改变眼下的局面。毛老妈也是一根筋，采取了极端办法。

今天，毛超峰没用老妈去找，主动回了家。他前脚刚进家门，大毛子后脚就跟进来了。是蚊子把两人逼回来的。

桌子上摆着丰盛的饭菜。

毛超峰临动筷之前，突然停下来，打量着房间，没有老妈。“我妈呢？”

大毛子身子就像触电了，筷子嘴里一半，嘴外一半，嘴塞得满满的。大毛子环顾四周，确实没有发现毛老妈。

“你妈吃完了，不用等她。”大毛子含糊地说。

直到吃完晚饭，毛老妈也没有出现。毛超峰打老妈的手机，手机关机。毛超峰临睡之前，又看了一眼房间，毛老妈仍没有出现的迹象。

一觉醒来，还是没有毛老妈。

整整一天，毛超峰恍恍惚惚，眼前老是晃动着老妈的身影，老妈一脸凄苦，一脸埋怨，一脸恨铁不成钢……

放学后，毛超峰破例没有去马路，一路小跑回家。离家越近，他心怦怦跳得越厉害。到了家门口，他稳了稳神，抚了抚胸口，长长舒了口气，轻轻推开屋门，家里没有人。

（作者：许廷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