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棋王》| 第三章 步其后尘

毛老妈一脸怒容地看着大毛子。大毛子不急不恼，笑脸相迎。毛老妈的目光滑向他身后，目光里一片哀怨。大毛子身后跟着毛超峰。毛超峰赶紧低下头，无声地走开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毛超峰也去象棋马路。他不下棋，只是围观，看棋。别看他们是父子，毛超峰的行为与大毛子迥然不同，往那儿一蹲，低着头，不声不响，可以整整看上一天。知道的是他在看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睡着了。

大毛子是无意间发现毛超峰去马路上观棋的。那天，大毛子实在晦气，一连输了多盘，可更气的是对手不让他缓棋。大毛子屡战屡败，窝了一肚子火，如果不是他再三恳求，对手早就与他拜拜了。大毛子输掉最后一盘棋，怒不可遏，“哐”，一脚踹翻棋盘。就在他准备站起来走人时，猛地撞到一个人。大毛子刚要发火，一看不是别人，是毛超峰。大毛子眨眨眼，像不认识毛超峰了。

毛超峰看了大毛子一眼，目光里有一丝埋怨。埋怨虽只是一闪而过，大毛子还是看懂了，张了张大嘴，要训斥毛超峰，最终没有找到合适的话。这时，毛超峰已经走远了。

“老子还不如儿子呢！”有人说风凉话。

大毛子也闹不明白，他说话大嗓门，办事（主要是在下棋上）雷厉风行，可毛超峰一点儿也不像他。

有人旁边帮腔：“儿子像老子一样，还有什么出息！”

大毛子一点儿不恼，很快发现了毛超峰身上的优势，对象棋特别的执着专注，只要有时间就往马路上跑，不声不响，不吃不喝看上一天。在这方面毛超峰还真像自己——对象棋执迷不悟。大毛子看在眼里，乐在心里，后继有人了。

毛老妈特别反对大毛子下棋。大毛子下棋已影响了正常生活、正常工作，为了下棋，上班迟到、早退已是家常便饭，有时为了下一盘棋，甚至旷工。每月大毛子领回来的工资少之又少。他把全部精力和时间都奉献给象棋事业了。

毛老妈哭过闹过，甚至当着众人的面掀过大毛子的棋盘。大毛子指天发誓，回头是岸，就差砍手指头了。大毛子远离象棋的日子里，茶不思，饭不想，萎靡不振，十分魂已没了九分。当他下棋时，又如同换了个人似的，精神百倍，走路生风，说话铿锵有力……大毛子就像中了毒的瘾君子，这毒就是象棋。

“明天该去上班了。”毛老妈冷着脸说。

“放心，我明天就去上班！”大毛子发第一百零一个誓，可第一百零二个誓还是食言的。

毛老妈身在谎言堆儿里，自然不会相信大毛子。她看看毛超峰，心里多多少少有一些安慰，把希望全部寄托在毛超峰身上。邻居们也安慰毛老妈，别看大毛子是毛超峰的老子，可毛超峰一点儿没受影响。毛老妈愿意听这话，可自从发现毛超峰也往马路上跑，那股认真劲儿绝不亚于大毛子时，她心虚气短，怀里就像揣了个兔子，隐隐不安。

“毛超峰也大了，”毛老妈看看毛超峰，与大毛子正式对话，“你这当老子的，也该给孩子做个榜样！”

大毛子猛地停下手中的筷子，我这当老子的还差吗，把象棋当事业来做。当然，大毛子只是在心里说，没敢说出来。

“你要好好读书。”大毛子说了一句不痛不痒的话。

毛超峰看看大毛子，又看看毛老妈，把头埋在饭碗里。

毛老妈有些不高兴，这孩子怎么像个木头人似的，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毛老妈又一想，他表现一直这样，始终不温不火，倒也没有什么出格的事儿。想到这儿，毛老妈释然了，毛超峰还是胜他老子一筹的。

毛老妈的幸福感很快破灭了。

她忙了一天，回到家，家里冷冷清清，既没有大毛子，也没有毛超峰。毛老妈直奔马路而去，老远就听见大毛子吆五喝六的声音。不用问，大毛子又旷工了，毛老妈心里凉了半截。

毛老妈几步来到象棋摊前，突然瞪大了双眼，毛超峰也在。只见毛超峰双臂抱膝，一动不动地蹲在那里，眼睛牢牢地盯着棋盘，整个活生生另一个大毛子。毛老妈眼前一黑，险些摔倒。毛老妈稳了稳神，尽量压抑着怒气，轻轻喊了一句：“毛超峰。”

毛超峰连反应也没有。

“毛超峰！”毛老妈提高了嗓门。

毛超峰还是没有反应。

那一刻，毛老妈万念俱灰。

毛超峰看见突然出现在眼前的老妈时，一点儿表情变化都没有，好像老妈经常来这里，也就习以为常了。不过，毛超峰还是很懂事的，向家里走去。

大毛子与毛超峰不愧是父子，毛老妈出现多时，他竟然没有发现，扯着大嗓门喊道：“出车！”毛老妈忍无可忍，“哐啷”一声掀翻了棋盘。

“谁吃了豹子胆了？”大毛子一蹦三尺高，当看清是毛老妈时，立刻低眉顺眼，弯腰捡起散落一地的棋子。

众人像看热闹似的等着好戏上演。

大毛子乐呵呵地与众人挥手告别，临走时，小声说道：“母老虎发威了，明天接着下。”

毛老妈泪流满面，不吃饭。毛超峰很懂事，把饭菜端到老妈面前，低着头，半天不语。毛老妈透过层层泪雾看着毛超峰，失望极了，既失望毛超峰去马路，又失望毛超峰连句道歉的话都不会说，心里堵得慌。

毛老妈睡醒一觉，想开了，说句道歉的话又能怎么样，大毛子不是天天发誓吗，兑现了吗？毛超峰跟他老子就是不一样，轻易不开口，开口了，说到做到……毛老妈在心里安慰自己。

让毛老妈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大毛子安分守己了，毛超峰却变了，放了学，书包往家一扔，就往马路上钻。毛老妈批评他，以为他能收敛，哪承想，他却有恃无恐，干脆家也不回了，放了学直接去马路，不到天黑不回家。

不仅毛老妈奇怪，大毛子也奇怪，以前的毛超峰可不是这样，只有写完作业，有闲暇时间才去观棋的。现在，他不写作业了，有更多的时间观棋了。

“写完作业了吗？”毛老妈虎着脸问毛超峰。

“写完了，”毛超峰想了想，说道，“在学校就写完了。”

“你怎么写得这么快？”毛老妈不相信。

毛超峰没有讲出实情，不写作业不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儿。

毛老妈只好找杜子廷了解情况。杜子廷家也在帆布厂家属院。

“阿姨，毛超峰不写作业。”杜子廷有意歪曲事实。

毛老妈心里很不是滋味，毛超峰瞒着她不写作业。毛老妈匆匆向家里走去，忽然想起这个时候毛超峰应该在马路上。毛老妈直奔马路，果不其然，毛超峰又在观棋。

毛老妈细细打量着毛超峰。这毛超峰也真够怪的，蹲在那里，不声不响，半天不挪动一下身子，好像有东西吸引了他，生怕眨下眼，这些东西就远离他而去。难道毛超峰就这么喜欢象棋？想到象棋，毛老妈自然想起了大毛子，大毛子的大半生都毁在象棋上。

一阵争吵声打断了毛老妈的胡思乱想，原来双方为了一招争得面红耳赤。再加上观棋人的加入，大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毛老妈对此早已是见怪不怪了，注意力再次转向毛超峰。毛超峰就像一块石头，岿然不动，你吵你的，我看我的，两眼不离棋盘，嘴角翕动着，好像研究这棋该怎么下。

毛超峰中毒不浅啊!

毛老妈拉起毛超峰就走。毛超峰跟在老妈身后向家里走去，一边走，一边回头观望，这盘没有下完的棋令他牵肠挂肚。

回到家，毛老妈又想起杜子廷的话，恼了：“你怎么不写作业？”

毛超峰怪怪地看着毛老妈：“我写了！”

“既然你要写作业，哪还有时间去看棋啊？”毛老妈一着急说出实情，“杜子廷说你总不写作业。”

毛超峰一下睁大了眼睛，目光亮晶晶的：“老师不让我写的！”

毛老妈嘴巴张成“O”形，上上下下打量着毛超峰。毛老妈心里酸溜溜的，毛超峰啊毛超峰，你竟然学会了说谎。说谎如同跟真的似的。别人老师留的作业写都写不过来，你却说老师不让你写作业。

大毛子也听见了，心里同样不是滋味，他虽然不务正业，但品行还是好的。

“胡说！”大毛子大吼一声，以示老子的威风。

“我没有胡说。”毛超峰背起书包走进了里屋。

第二天，毛老妈早早来到学校，遇上了班主任林老师。

“林老师，最近毛超峰表现怎么样？”毛老妈试探地问。

“毛超峰表现挺好，不用老师操心。”林老师看了一脸焦急的毛老妈，“他不会让你操心了吧？”

毛老妈有一肚子苦水，只能避重就轻：“最近，他的作业特别少，是不是不写作业？”

“我想起来了，沈老师免了他的数学作业。”林老师一脸笑呵呵，“你去问沈老师吧。”

毛老妈忐忑不安地找到沈老师。

“你说作业的事儿啊，”沈老师打开话匣了，“毛超峰特聪明，那些作业对他来说是浪费时间。不如把时间用在他喜欢的事情上面。”

毛老妈如坠五里云雾，沈老师解释了半天，才确信毛超峰没有撒谎，确实沈老师免了他的数学作业。毛超峰也只是不写数学作业，其他的作业还是照写。

一路上，毛老妈心里说不出是高兴，还是失望。

大毛子听了这个消息，眉飞色舞：“这下好了，毛超峰有时间看棋了！”

大毛子一高兴，就忘掉了被掀翻棋盘的事儿：“我去下两盘。”大毛子也不待毛老妈同意，抱着棋盘，捧着棋子，哼着小曲，走出了家门。

（作者：许廷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