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祀灶的习俗
先秦两汉盛行夏日祭祀灶神。
先秦有五祀之祭,其中之一有祀灶。汉班固《白虎通义》卷二《五祀》:“祭五祀,天子诸侯以牛,卿大夫以羊,因四时祭牲也。一说户以羊。灶以鸡。中霤以豚。门以犬。井以豕。或曰:中霤用牛,不得用牛者用豚。井以鱼。”
《礼记·月令》说:“仲夏之月,日在东井,昬亢中,旦危中。其日丙丁。其帝炎帝,其神祝融。其虫羽。其音徵,律中蕤宾。其数七。其味苦,其臭焦。其祀灶,祭先肺。”
《晋书》卷十九《礼志上》载:汉朝兴起,到汉武帝,“以李少君故,始祀灶”,并规定“立夏祀灶”。东汉朝廷规定国家祀灶是在季夏的六月。晋司马彪撰《续汉书·礼仪志中》:“立夏之日,夜漏未尽五刻,京都百官皆衣赤,至季夏衣黄,郊。其礼:祠特,祭灶。”
为何要在炎夏祀灶?汉班固撰《白虎通义》卷二《五祀》说:“夏祭灶。灶者,火之主,人所以自养也。”夏天因火而长养万物,灶为火之主,祭灶神是人自己长养的方式。
魏晋以后,民间流行腊日(农历十二月初八日)祭灶,根据是阴子方腊日见灶神的神话故事。东汉应劭撰《风俗通义》卷八《祀典》引《汉纪》:“南阳阴子方积恩好施,喜祀灶,腊日晨炊,而灶神见,再拜受神,时有黄羊,因以祀之。其孙识,执金吾,封原鹿侯。兴卫尉,鮦阳侯。家凡二侯,牧守数十。其后子孙常以腊日祀灶以黄羊。”
晋干宝《搜神记》卷四收录了这个神话故事,文字略异,云:“汉宣帝时,南阳阴子方者,性至孝,积恩好施,喜祀灶。腊日晨炊,而灶神形见。子方再拜受庆。家有黄羊,因以祀之。自是已后,暴至巨富,田七百余顷,舆马仆隶,比于邦君。子方尝言:‘我子孙必将强大。’至识三世,而遂繁昌。家凡四侯,牧守数十。故后子孙常以腊日祀灶,而荐黄羊焉。”
南朝宋范晔撰《后汉书》卷二十三《阴识传》整合了《汉纪》和《搜神记》关于阴子方腊日见灶神的异文,云:“宣帝时,阴子方者,至孝有仁恩,腊日晨炊而灶神见,子方再拜受庆。家有黄羊,因以祀之。自是已后,暴至巨富,田有七百余顷,舆马仆隶,比于邦君。子方常言‘我子孙必将强大’,至识三世而遂繁昌,故后常以腊日祀灶,而荐黄羊焉。”这个神话故事,经过长期流传,至南朝梁代,腊日祭灶便蔚然成风。晋周处《风土记》又云:“腊月二十四日夜,祀灶,谓灶神翌日上天,白一岁事,故先一日祀之。”一方一俗,难以备述。值得注意的是,明清时期腊月二十四祭灶则肇端于此矣!
南朝梁宗懔著《荆楚岁时记》:“其日(腊日),並以豚酒祭灶神。”以后,虽然有些时候,有的地方讲究夏日祭灶,那只是残存的古俗,并非常态。例如,清顾禄撰《清嘉录》卷六记载,嘉庆、道光年间,苏州地区,每年农历六月“初四、十四、念四日,比户祀司灶,谓之谢灶。谚云:‘三番谢灶,胜做一坛清醮。’祀时以米粉作团,素羞四簋,俗称谢灶素菜。”《清嘉录》卷十二又载:十二月二十四日夜送灶。
南宋陈元靓《岁时广记》卷三十九引北宋吕原明《岁时杂记》云:“十二月二十四日,谓之交年节。”又曰:“旧俗以为七祀及百神,每岁十二月二十四日新旧更易,皆焚纸币,诵道佛经呪,以送故迎新,而为禳祈云。”俞樾《茶香室三钞》卷一《交年节》:“按:此即交年之义也。今人但于二十四日送灶,不知百神皆受代矣。”宋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卷十“十二月”条:“十二月,……二十四日交年,都人至夜请僧道看经,备酒果送神,烧合家替代钱纸,帖灶马于灶上。以酒糟涂抹灶门,谓之‘醉司命’。”南宋吴自牧《梦粱录》卷六《十二月》:“二十四日,不以穷富,皆备蔬食饧豆祀灶。此日市间及街坊叫买五色米食、花果、胶牙饧、箕豆,叫声鼎沸。”南宋周密《武林旧事》卷三“岁晚节物”条:“二十四日,谓之‘交年’,祀灶用花饧米饵,及烧替代及作糖豆粥,谓之‘口数’。”
这里值得注意,关于祭灶供品的变化。东汉祭灶用黄羊(狗),南朝梁祭灶用豚(猪)和酒。北宋苏东坡《纵笔》诗云:“明日东家当祭灶,只鸡斗酒定膰吾。”宋代因为把腊月二十四定为“交年节”,“至夜请僧道看经,备酒果送神”,祭灶供品时用酒果、蔬食、饧豆。但也并非完全素食供品,南宋范成大《祭灶词》:“古传腊月二十四,灶君朝天欲言事。云车风马小留连,家有杯盘丰典祀:猪头烂热双鱼鲜,豆沙甘松粉饵团。男儿酌献女儿避,酹酒烧钱灶君喜。婢子斗争君莫闻,猫犬触秽君莫嗔;送君醉饱登天门,杓长杓短勿复云,乞取利市归来分!”
南宋范成大《祭灶词》不但点明了祭灶的时间是腊月二十四,原因是灶君上天言事,各家男主人为之饯行,奉献的供品除云车风马供灶神代步之用外,荤素兼备的供馔有猪头、鲜鱼、豆沙粉饵团、烧酒,另外还送了钱。如此热情丰厚的打点,殷切的嘱咐和叮咛,目的是希望灶神不要家长里短、多言多语乱汇报,如能讨得吉利、好运气回来,大家都沾光。这种贿赂神灵的行为,也是现实生活的反映。从此以后,每年祭祀灶神的时间和祭品的丰俭规格,纵然各地有一些变异,但祀灶民俗的固定程式,在南宋时期基本奠定。明冯应京《月令广义》卷二十《十二月令·日次》云:二十四日,“燕城俗,刻马印为灶马,市民竞鬻,焚之灶前,为送灶君上天。别具小糖饼奉灶君,具黑豆寸草为秣马具,合家少长罗拜,祝曰:辛甘臭辣,灶君莫言。至次年元旦,又具如前,为迎新灶。”
周作人《关于送灶》引《月令广义》文开头为:“燕俗,图灶神锓于木,以纸印之,曰灶马,士民竞鬻,以腊月二十日焚之,为送灶上天。”。孙殿起辑、雷梦水编《北京风俗杂咏》选张朝墉《燕京岁时杂咏》中咏燕京祭灶诗曰:“纸旛甲马列厨东,司命遄行薄醉中。天上去来才七日,凡人无此大神通。”作者自注:“《月令广义》:燕俗,图灶神以纸印之,曰灶马,腊月廿四日焚之,谓送灶。具黑豆、寸草为秣马具,次年元旦,乃迎灶归。”
笔者的引文见于哈佛燕京学社汉和图书馆1940年1月15日入藏的明万历壬寅(1602年)本《月令广义》,应是作者冯应京(1555—1606年)逝世前四年刊印的比较早的版本,比较可信。周作人、张朝墉以及李家瑞《北平风俗类徵》上册《岁时》所引《月令广义》文字,显然都是随意删节整理过的,最大的破绽是“灶马”。祭灶的“灶马”,早期不是灶神(灶君、灶王)像,而是刻的灶神上天乘骑的马。例如:
南宋范成大《祭灶词》亦无灶神的偶像,而只见“云车风马”,即神灵的车马。明沈榜编著《宛署杂记》卷十七《上字·民风一·土俗》记明代北京十二月祭灶:“坊民刻马形印之为灶马,每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农民鬻以焚之灶前,谓为送灶君上天。别具小糖饼,奉灶君。具黑豆寸草宛许为养马具,群一家少长罗拜,即嘱之曰:辛甘臭辣,灶君莫言。至次年初一日,则又具如前,谓为迎新灶。”亦是“刻马形印之为灶马”。尽管明代《绘图三教源流搜神大全》中已出现一幅白描木刻司命灶神像,但民间祭灶所用,还只是灶神的坐骑灶马,而不是灶神偶像。至清代灶神偶像正式出现在祭灶仪式中,因此清代的灶马的含义也由灶神的坐骑变成了灶神神像。清阙名《燕京杂记》:“十二月击羯鼓,或谓之腊鼓,又谓之迎年鼓。初八日,累米果至百煮粥。二十四日,刻灶马祀灶,以板印灶神于纸,谓之灶马,祀后焚之。”
明刘侗、于奕正著《帝京景物略》卷二《春场》曰:明代北京十二月“二十四日,以糖剂饼、黍糕、枣栗、胡桃、炒豆祀灶君,以槽草秣灶君马,谓灶君翌日朝天去,白家间一岁事。祝曰:‘好多说,不好少说。’《(礼)记》称灶老妇之祭,今男子祭,禁不令妇女见之。祀余糖果,禁幼女不令得啖,曰啖灶余,则食肥腻时口圈黑也。廿五日,五更焚香楮,接玉皇,曰玉皇下查人间也。竟此日,无妇妪詈声(詈声:詈,音lì;詈声,即骂声。)。三十日五更,又焚香楮送迎,送玉皇上界矣,迎新灶君下界矣。”廿四灶君上天奏本,廿五玉皇马上下界调查核实情况,而且一待就是五天,要除夕之夜才回去,如此美化玉皇,显然是凡间帝王的投影。“竟此日,无妇妪詈声”,看来无论是灶君奏本,还是玉皇下界核查,都是针对成年累月围着灶台转的家庭妇女而来。更有甚者,明代明确归定男子祭灶,不准妇女祭,开启了后世“女不祭灶”的先例。在父系家长制社会里,男人是家长,不但垄断了主外的权力,也掌管人神交往的大事,主祭灶神成了男人的特权。
明代祭灶是否全用素食斋供呢?明冯应京《月令广义》卷二十《十二月令·日次》云:“祀灶之仪有用牲者,而通俗惟斋供过半。今按,太常用牲礼而古人有黄羊、白鸡、猪首之祀,况疾疵资百味,而祀灶独斋供乎?”